鄭翼晨沐浴在柔和的陽光下,踏上前往門診的路途。
今天是星期日,每個星期的這個時候,他都要到雲姐的門診坐診。
從他答應了雲姐那天開始,就一直風雨無阻,從不爽約,就算是遇到強叔死亡的突發事件,他也照去不誤。
由于他是以進修醫生的身份在醫院工作,并沒能得到半毛錢的回報,在門診爲人治病得到的酬勞,就是他目前唯一的經濟來源。
自從陳勇停職,他調至外科門診部後,這一個星期來,他過得十分憋屈。
這也促使他格外期盼星期六日的到來。
在江南村做社工,可以和一幫年紀相仿,志同道合的朋友爲孤寡老人做事,怡然自得。
在雲姐的門診坐診,則能讓他一展所長,運用他的針灸推拿醫術,爲病人減輕病痛,獲取報酬。
這間門診是雲姐爲了拓展她的安利業務而建立,平時的主打自然是推銷保健品,隻有在星期天這天才停歇。
這一天的主角是鄭翼晨。
門診設在小區内,租了個停車房改建的,不怕有相關人員過來檢查營業證件,推廣度也不高,主要是靠口碑和附近的居民捧場。
雲姐能說會道,在小區内住了十多年,交遊廣闊,爲人熱心,開業時就有鄰居專門過來捧場,礙于情面也跟她購買了一些保健品。
而鄭翼晨取信于這些鄰居的過程,則略顯艱辛。
他知道這些人都是市井小民,生平最擅長的,無非“算計”二字,一毛錢的付出,恨不能榨出一塊錢的剩餘價值。
他們花錢跟雲姐買保健品,心存着交際往來的客套,畢竟是多年鄰居,不支持一下也說不過去。
而鄭翼晨的針灸推拿醫療,則讓他們望而卻步:一個毛頭小子,能有多大水平?錢不重要,怕就怕病沒治好,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了。
但他們以這種說辭婉拒雲姐的懇求時,鄭翼晨心下雪亮,在他們看來,錢最重要!
因此,當鄭翼晨提出,但凡購買過保健品的人,都能免費試用一次針灸推拿治療,分文不取時,原先那批惜命的鄰居個個雙眼放光,奮不顧身搶着要讓鄭翼晨治療。
“我脖子痛。”
“我腰不舒服。”
“膝蓋走路沒力。”
“你給我來個全身按摩!”
鄭翼晨看透這些人“算計”的本性,免費爲他們治療之後,知道最關鍵的一步來了。
治療之後的療效,能否令人滿意,關系到第二次治療開始收費後的接受度。
事實證明,鄭翼晨當時的醫術還是經得起考驗的。
當第二個星期天到來時,鄭翼晨到了門診,已經有四五個人在等着他。
他憑借紮實的醫術,務實的醫風,貨真價實的收費标準,徹底征服這幫愛算計的街坊。
對于醫生來說,隻要能取信于一個病号,那個人背後龐大的親友團,都會成爲醫生的潛在病源,不愁無病可醫。
随着日子的推移,鄭翼晨在小區門診的病号,由一開始的四五人,與日俱增,發展到現在,已經有将近三十多人。
即便是正規醫院的針灸門診醫生,也很難有這麽多的病号。
當他趕到門診時,雲姐正和自己五歲大的孩子蘇文智在打掃清潔。
雲姐三十歲才結婚生子,對這個兒子十分溺愛,幾乎是寸步不離,細心呵護。
蘇文智手持一條沒擰幹的抹布,擦拭玻璃門,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撿起來繼續擦,玻璃門登時沾滿污迹,比沒擦時還邋遢。
“小孩子,就會搗亂。”鄭翼晨笑着從他手中奪過抹布,過了遍水,将玻璃門的污迹清洗幹淨。
蘇文智沒事可做,瞪了鄭翼晨一眼,走到雲姐身後,高聲喊道:“媽媽,我餓了,我要吃蛋蛋!”
他一面說,一面望着鄭翼晨,晶瑩的口水順着嘴角劃落,一副饞涎欲滴的表情。
他的身高導緻視線極度暧昧,恰好盯住了鄭翼晨胯下,流口水的神情更是令人玩味,鄭翼晨急忙擋住:“死孩子,這個蛋蛋不能吃的!”
雲姐放下手中的活,打開擺放在桌上的飯盒,拿出一個剝了殼的雞蛋,囑咐蘇文智洗好手,才将雞蛋交到他手中:“慢點吃,别噎着,桌子上有水。”
他們打掃完清潔後,鄭翼晨的病号也陸續到來,幾乎都是清一色的老人家。
鄭翼晨一臉淡笑,跟這些病号一一打了聲招呼:“林嬸,現在上樓膝蓋不會酸痛了吧?張大叔,肩周炎好些沒?陳阿姨,看你扶着腰,肯定又是照顧孫子扭傷了。”
既然人都到了,也是該工作的時候了,鄭翼晨換好白大褂,就開始給他們做治療。
在他給這些病人治療的同時,雲姐則在同這個小區新到的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保安談話,兜售她那一套“水管工理論”。
“我跟你說做安利這個産品的優勢好在哪裏。打個比方,有兩個人上山挑水,一個每天乖乖來回挑着擔子來回挑水回家喝,另外一個則是想着怎麽樣才能将水引到自己家中,于是他就用水管在水源與家建立了一條便捷的通道,在最初的一段時間,他可能沒有那個乖乖挑水回家的人過的那麽舒适,可是等到水管建立起來,他就輕松了,在家裏隻要一擰水龍頭,水就嘩嘩的流出來,再也不用上山去挑水那麽辛苦。”
“老老實實上山挑水的人,就是你們這種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每天辛勞工作,賺固定工資,隻要一天閑下來,就沒水喝。”
“而用水管取水的人,就是我們這些做安利産品直銷的人。我們在建立管道的過程中可能會有一段時間沒有什麽錢賺,可是一旦建立好了管道,就算在家什麽都不做,還是有錢拿。”
小保安摸摸頭,疑惑不解的道:“建立管道?”
“沒錯,所謂建立管道,其實就是一個發展下線的過程。好比我賣安利的産品給你,你就成了我的下線,隻要你賺了錢,我就有部分提成。而你自然也能發展自己的下線。好比你隻發展兩個下線,你的下線又會去發展新的下線,二變四,四變八,八變十六,成倍增的趨勢,到了後來,你的管道就修成了,不用自己去忙,自然有下線爲你賺錢。”
小保安還是沒聽懂:“發展下線?”
雲姐點頭道:“沒錯,你要記得,但你發展好下線之後,不用工作都有錢拿就行了。接下來我還要跟你說起安利直銷的另一個優勢,就是繼承。”
小保安一下子被唬住:“還能繼承?就是父傳子,子傳孫的意思嗎?”
雲姐意氣風發,重重點了個頭:“沒錯!當我不想做的時候,我可以把我的下線交給我的兒子打理,他以後就是你的上司。等他大學畢業不用做工,就已經是千萬富翁,你至少也是個百萬富翁,年薪百萬!還什麽都不用做!”
小保安雖然什麽都聽不懂,可是年薪百萬這個說詞還是成功攻克了心裏的防線:“不用工作都有年薪百萬,我現在一年才賺兩萬而已。我……我加入。”
就在這時,蘇文智适時叫了起來:“媽媽,我要吃冰淇淋。”
雲姐還沒答話,小保安立刻起身走向隔壁的便利店:“叔叔去買給你。”這個還在流鼻涕,淌口水的小屁孩以後可是他的上司,他還不趁現在打好關系?
拍馬屁要從娃娃抓起啊!
鄭翼晨一面治療,一面豎起耳朵聽他們的對話,強忍着笑意,憋笑憋得太厲害了,他都能感覺到肋骨咔咔作響,仿佛下一刻就會斷裂。
雖然心裏覺得好笑,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番話确實是很有煽動力的,當初他第一次聽到也差點着道,落入這個直銷大軍的深坑。
雲姐以舌燦蓮花之口才,搞定了一個下線之後,心情大好,等小保安買了冰淇淋回來之後,就帶着他和兒子前往安利的分店去爲他辦理會員卡去了。
沒有了她在旁喋喋不休,診所一下子安靜下來。
過了半個多鍾頭後,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又有人進入診所,鄭翼晨頭也不回,專心爲膝關節退行性變的李大媽調節膝部經氣,手腕上下抖落,如魚吞餌之浮沉。
鄭翼晨調好經氣之後,這才回過頭來說了一句:“歡迎。請問有什麽事?”
進來的是一個看上去鄭翼晨還大上幾歲的男子,他用手攙扶着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婆婆,本來臉上還帶着一些恭謹之色,等看到鄭翼晨的真面目後,一聲蔑笑:“哼,我還以爲是誰在這裏給人治療,原來是你這家夥。”
鄭翼晨也認出了這個男子,他名叫胡憲峰,是一個針推系研究生,中心醫院的“針王”顧明高的衆多弟子之一。
當初他去求“針王”顧明高收自己做徒弟時,沒少惹來顧明高那些弟子的嘲笑,胡憲峰也是嘲笑的人之一,罵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不敢,不敢,正是不才在下,有什麽事嗎?”鄭翼晨一聲淡笑,不亢不卑的說道。
胡憲峰沒有回答,扶着老奶奶轉身要走:“奶奶,我們走,這個醫生不行,我們去找别的醫生。”
這時診室裏有認識那個老奶奶的人發話了:“張大姐,你來啦,快點叫翼晨幫你看一下,保證藥到病除,我十多年的肩周炎,都快好的七七八八了。”
又有人出聲招呼:“是啊,張大姐,翼晨的醫術沒得說,我現在一口氣能上五樓,還不費勁,就是多虧他。”
“對啊,對啊,找他沒錯,診金還很便宜呢。”
雖然自己的孫子不願讓自己在這裏治療,但是實在無法推卻那麽多老鄰居的盛情,張奶奶笑着說道:“好,好,我就在這裏看病。”
胡憲峰急道:“奶奶,我沒騙你,他真的不行,他連做醫生的資格證書都沒有,就隻是一個大專生而已。”
旁邊有人插嘴道:“張大姐的孫子,這就是你不對了,我們這些老人找醫生治病,看的是療效,從不盲信權威。我們年輕時候在各個崗位工作,也沒有什麽證書,但也沒有人說我們不行!”
“沒錯。沒錯。”
“翼晨的醫術比大醫院的人好多了,服務态度又好。”
屋子裏的人七嘴八舌的附和,指責胡憲峰的不是。
鄭翼晨心裏樂開了花,打定主意今天要給在場的人打個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