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鄭翼晨盛意拳拳,請求雷動留下聯系方式,卻被他一口回絕,留下一句豪氣的“有緣自會相見”,飄然而去。
雷動的指點,促使他在學習《黃帝内經》的進度上有了質的飛躍。
這份恩情,他一直銘記在心。
隻是人海茫茫,在一個上千萬人的都市中,與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偶遇,已經是一種天大的機緣。
偶遇兩次,幾率更是低得驚人,有這種運氣,還不如去買彩票。
他心裏也就抱着這輩子都不會見到老人的想法,誰知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他居然在工作的地方再一次與雷動重逢,世事之奇妙,莫過于此。
鄭翼晨欣喜若狂,快走兩步,握着雷動的手,開心的說道:“自從上次得到您的指點,一直希望能好好感謝您一番。這次見到了,絕不能放您輕易離開。”
雷動也認出了眼前這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就是當日那個古道熱腸的年輕人。
醫院遇故知,雷動雙眼一亮,放聲大笑:“好小子,原來是你!我說了有緣自能相見,隻是随口一說,沒想到真的和你再次見面,看來我倆的緣分确實不淺!”
他性格疏狂,哭笑随心,也不管這裏是應當保持肅靜的公共場合,笑聲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不少人都皺起眉頭。
鄭翼晨最欣賞的就是老人旁若無人的姿态,受到感染,也陪着大笑幾聲。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女聲用一種埋怨的口吻說道:“老頭子,都說了要控制自己脾氣,又在這發癫!”
雷動摸頭,讪讪一笑,不敢反駁,生生将震耳的笑聲憋住。
鄭翼晨這才注意到雷動隔壁坐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妪,看年紀和雷動差不多,雙手挽着他的手臂,動作親昵。
她個子太過矮小,又佝偻着身子,在雷動身旁顯得毫不起眼,如果不是開口說話,鄭翼晨也很難注意到她的存在。
聽她的說話的語氣和雷動受到斥責後的神情,不難猜出他們是夫妻關系。
雷動壓低了嗓門,作爲中間人互相介紹一下,鄭翼晨才知她名叫董愛玲,與雷動結婚将近六十年,沒有子嗣,多年來都是兩夫妻相濡以沫。
董愛玲對鄭翼晨的名字也有印象,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滿面皺紋重重疊疊套在一起:“我們家老頭子這些天來一直對你贊不絕口,誇你心腸好,悟性佳,如果早三十年遇到你,一定要收你爲徒。”
鄭翼晨心下感激,點頭說道:“我心裏早就将雷動大叔當成我的師父了。”
雷動開口道:“我可沒把你當徒弟,你那幾招花架子,實在不夠看,比我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差遠了,還要多加磨砺。”
董愛玲壽眉一豎,嗔怒道:“我誇他,你還不樂意了嗎?照我看,這個孩子比你那幾個隻懂得打打殺殺的徒弟好多了。”
雷動低着頭,唯唯應是。
鄭翼晨心下暗笑:“雷動大叔一代武術高人,居然也有這懼妻的毛病,和勇哥有的一拼。”
三人說笑幾句之後,鄭翼晨随口問道:“大叔,你們是過來看病嗎?”
雷動點頭道:“她身體有些不适,就帶她過來看看。”
鄭翼晨仔細看了看董愛玲,這才開口說道:“這幾天天氣轉冷,氣溫驟降,風寒骨痹很容易複發,特别是膝關節要注意保暖,等一下我送董阿姨一盒艾條,有空做下艾灸,對寒症很有效。”
董愛玲一時反應不過來,表情有些愕然,結結巴巴的說道:“我……我都沒說……我身體怎麽不舒服,你……你怎麽知道?”
她想了一下,瞪了一眼雷動,懷疑他上次與鄭翼晨見面時叙說過自己的身體狀況。
誰知雷動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比她還驚訝三分。
董愛玲和他夫妻多年,知他不擅作僞,絕對不是假裝驚異,證明他從未跟鄭翼晨透露過隻言片語。
轉念之間,她心頭一震:這個年輕人,該不會隻是看了我幾眼,就把我身上的病症一股腦都看透徹了吧!
這個念頭委實太過匪夷所思,要知她和雷動年輕時也是經曆過大風浪的人物,所謂的國醫名家,也曾見過幾個。
在她的印象中,能憑借區區一個望診,就看出人體疾病的名醫,隻有一個,就是在京城被供奉爲中醫界泰鬥的劉文章!
劉文章有這種功力不足爲奇,這個人在三十二歲時就卓然成大家,被譽爲經方派的領軍人物,五十歲時成爲中央某些國寶級老首長的禦用醫師,是當之無愧的大國手!
眼前這個年輕人,才不過二十來歲,絕不可能有這種眼力!
饒是如此,她依舊癡癡問了一句:“翼晨,你……是學中醫的吧?”
鄭翼晨點頭說道:“是啊。”
“我的膝蓋确實有毛病,你怎麽看出來的?”
鄭翼晨諱莫如深,不願正面回答,打了個哈哈,主動挑起其他話題。董愛玲雖是滿腹狐疑,見他的舉動,也知道他不想回答,自然沒有追問下去。
雷動心情粗豪,正要開口詢問,被董愛玲瞪了一眼,也就不開口了。
三人各懷心思,聊起了其他話題,鄭翼晨做了很長時間的義工,經常照顧孤寡老人,和他們交流起來,自然得心應手。
他知道老年人年老體衰之後,總會憧憬年輕時的歲月,于是乎主動問起雷動少年時的一些轶事。
這個話題果然奏效,雷動一聽之下,面露得色,左右晃動腦袋,須發飛揚,虎虎生風,主動拉着鄭翼晨坐在他旁邊,和他叙說起來。
鄭翼晨大多時間側耳傾聽,偶爾提問幾句,總能恰到好處解開雷動話語間埋下的哏,讓雷動十分開心,手舞足蹈,說得更加賣力。
董愛玲則是滿腔深情,目光迷離,癡癡看着她的丈夫。
一個人到老年,将近八旬,依舊有一顆赤誠之心的老頑童,眉目間依稀能看出年輕時跳脫豪放的輪廓。
從少年相戀,結合,到老年後的白首相知,超過半個世紀的風雨同路。
她突然很感激鄭翼晨,要知他們夫妻倆,這輩子最遺憾的事,就是沒有一子半孫,近些年深居簡出,過着半隐居的生活,除了雷動的徒弟偶爾來拜訪一下,平時都沒見什麽閑人。
雷動又是閑不住的性子,已經憋屈了很久,時不時都會嘟哝幾句,埋怨那幾個已經在軍部位居要職的徒弟忘恩負義,沒來看他們。
像今天這種情景,已經很久沒見了,她可以感受到雷動發自内心的喜悅和興奮,而這一切,都是鄭翼晨的功勞。
她正想開口,邀請鄭翼晨過幾天到家裏做客,雷動突然止住話頭,眉頭微蹙,雙手抱頭,旋即又恢複正常,繼續講話。
就在着稍縱即逝的瞬間,鄭翼晨盯着他的臉,面色驚怖,仿佛看到令他發自内心恐懼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