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輕松,現在在受苦的又不是你爸,你當然可以這麽淡定!”柯達明掙脫不開陳勇鐵箍一般的雙手,氣急敗壞的說道。
兩人糾纏的當口,蔣國輝伸手撫摸柯良腰部的皮膚,觸手一片溫熱,完全是正常的膚溫,沒有一點發燙的迹象,開口說道:“這隻是針刺的異常感覺,對身體沒什麽損害,你别搗亂,過來摸摸看。”他用目光示意陳勇放開柯達明。
柯達明狠狠瞪了陳勇一眼,這才伸手撫摸柯良的腰部皮膚,再三确認沒有異常之後,面色稍緩。
與此同時,柯良的叫聲也戛然而止,靜默下來。
他剛才驟然間感受到腰部傳來一種火燒火燎的感覺,仿佛被人那發紅的烙鐵燙過一般,這才驚慌失措叫出聲來。
不過這種感覺隻是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浸泡溫泉的舒适感,十分惬意,他本來想開口說舒服,想起自己剛才的慘叫聲,臉色一紅,強行将到了嘴邊的話吞下去。
蔣國輝本來擔心柯良的慘叫,陳勇與柯達明的争執會影響到鄭翼晨的施針,經過仔細打量,他才發現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鄭翼晨早已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任外界萬籁俱靜也罷,喧嚣吵鬧也罷,都不能對他産生一絲影響。
病房内一下子靜默下來,蔣國輝,柯達明和陳勇都死死盯住鄭翼晨指下那兩根忽而飛旋,忽而上升,忽而下降的毫針。
這種難得的靜默隻維持了兩分鍾,再一次被突如其來的一嗓子打破,這次叫出聲來的是柯達明:“血!我爸的腰被針出血了!你該不會把我爸的腎髒都刺破了吧!”
柯良腰部的針刺位置,左右兩側都出現了殷紅的血迹,随着鄭翼晨的針刺,血也流的越多,讓人觸目驚心!
柯達明愛父心切,雙眼一紅,擺出架勢準備把鄭翼晨推開,不能讓他繼續折磨自己的父親。
這一次死死按住他的人是蔣國輝,他猛撲上去,将柯達明按在牆角,一聲大喝:“都叫你不準動手了,你聾了是嗎?”
柯達明死命掙紮,大聲罵道:“我爸的腰都出血了,你們……你們這是草菅人命!”
“哼!看來你不止耳朵聾,就連眼睛也瞎了。”
“你……你說什麽?”
蔣國輝沉聲說道:“你看清楚點,那些血,不是從你爸的腰滲出的,而是紮針的醫生的手指頭流出來的。”他出力一拽,将柯達明的身子提到病床前,按下他的頭,湊到毫針跟前,柯達明這才看到腰部的血是從針體一點點流下來彙聚而成,源頭正是鄭翼晨的指頭,而不是從腰部的針孔中滲出。
這個年輕人,爲了給自己的父親治病,免費提供針灸治療,連指頭都破皮流血,還在用心治療,自己卻三番四次懷疑他居心不良。遇到這種情況,就算是一塊頑石也會點頭了,更何況柯達明隻是關心則亂,他深刻感受到鄭翼晨這份對病人認真負責的赤誠之心,心裏十分羞愧小聲對鄭翼晨說道:“對不起。”
當然,他的道歉,此時的鄭翼晨自然是聽不到。
柯良在聽到兒子說自己的腰部被針出血來,早已吓得六神無主,可背部插滿毫針,不敢亂動,怕受傷更深,眼淚都險些奪眶而出:“果然便宜沒好貨,早知道就不該輕信這個臭小子。”
柯達明走到他面前,柯良看到他,急急忙忙說道:“兒子,快救我,把背上的針都拔掉,我不醫了。”
柯達明俯下身子,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爸,沒事,我看錯了。你安靜點,好好配合醫生治病,很快就好了。”
柯良聽到兒子的寬慰,吊到嗓子眼的心終于放了下去。
蔣國輝看着從鄭翼晨指頭不住下垂的血珠,心中有些發寒,十指連心,鄭翼晨每一次撚轉針體,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同時他的心裏又有些溫暖:一個醫生爲了給病人,不顧自身的苦痛,這種精神實在太可貴了!
這個年輕人,一次次帶給他驚喜,蔣國輝真是越看越愛,他斜眼瞅了一下在旁有些心疼鄭翼晨的陳勇,心裏有些嫉妒,這麽好的一根苗子就這樣讓陳勇捷足先登了。
所謂三歲看老,蔣國輝與鄭翼晨隻是接觸幾次,卻可以斷言:雖然鄭翼晨現在隻是個小小的進修醫生,但以他的資質,醫術,醫德,以及這份毅力,假以時日,肯定能獲得極大的成就!
屋裏人三番四次的躁動,沒有影響到渾然忘我的鄭翼晨,他連指頭的錐心之痛都完全忘卻,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專心施針。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其實從鄭翼晨施針開始到現在,隻是過了三分多鍾,在其他人眼中就像幾個鍾頭那麽漫長。
終于,一直表情肅穆的鄭翼晨嘴角劃過一絲淺笑,停止行針手法,拔出刺在腎俞穴的毫針,又依次将背上的所有毫針拔掉。
衆人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心情放松下來,松了口氣。
鄭翼晨拔掉針後,如夢初醒,這才發覺指頭的疼痛,倒吸一口冷氣,伸手接過陳勇遞來的紙巾,胡亂包紮好,再用蘸了酒精的棉球将柯良腰部的兩小灘血迹拭去。
做完這些收尾工作後,他開口說道:“蔣醫生,麻煩你用聽診器檢查一下大叔的肺部呼吸音,看看有沒有異常。”
蔣國輝依言而行,認真進行了兩遍肺部呼吸音聽診,确診無誤,面露訝色,對鄭翼晨說道:“呼吸音正常,沒有聽到廣泛的哮鳴音和濕羅音。”
他對鄭翼晨翹起大拇指,衷心贊了一句:“我算是服了!中醫針灸真神奇!”
鄭翼晨咧嘴一笑,對蔣國輝的這番贊譽坦然受之。
這個時候,反而是本該對自己學生大加贊賞的陳勇有些難以置信,結結巴巴說道:“真……真的,我……我……也聽診一下。”他雖說對鄭翼晨不遺餘力的支持到底,内心深處還是不相信鄭翼晨能夠僅以一次針刺,就控制好柯良的哮喘病根,聽了蔣國輝的聽診結論後,還是不願相信,也不管自己要求再進行聽診的舉動是對蔣國輝診療水平的變相質疑,抖擻着手指将聽診頭貼到柯良胸前。
一個最多三十秒就能完成的肺部呼吸音聽診,陳勇足足用了一分多鍾,就像是第一次進行聽診的新手一般,不厭其煩的聽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百分百确認自己聽到的正常呼吸音不是臆想而是現實後,他嘴巴張大,幾乎可以同時間塞下三個雞蛋,用一種見鬼的眼神四下打量鄭翼晨,不知道開口說些什麽。
鄭翼晨不敢直視,側頭避過他的目光:“勇哥,你現在的眼神,就跟見到嫂子對你實行家法時的眼神一模一樣,看得我篸得慌。”
陳勇聽到他的調侃,才算恢複了幾分常态,搖頭說道:“應該我叫你哥才是真的。你有這種醫術,我還有臉做你的師父?”
鄭翼晨笑道:“我把這句話當成你對我最大的褒獎,但你可别想甩掉我這個包袱,在外科期間,你就是我的師父。”
柯達明将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聽入耳中,也推測到自己的父親在針刺治療後終于能成功控制好哮喘病根,神色激動,詢問柯良:“爸,你大口喘幾下氣,看看是不是沒什麽事了。”
柯良大口呼吸幾次,喜上眉梢:“嗯,感覺很輕松,就跟沒犯病的時候一樣。醫生,我是不是可以很快動手術了?”
蔣國輝面色陰沉,緩緩搖頭道:“還是有問題,你現在覺得病根得到控制,隻是假象,動手術會死掉的!”他重重說道。
“什麽?”柯良大驚失色,急劇呼吸幾聲,蔣國輝仔細傾聽,聽出他的呼吸音調如常,并沒有因爲突如其來的驚吓誘發哮喘發作,滿意的點點頭:“在這樣的驚吓之下,你都能維持正常的呼吸,狀況不錯。就算你吃我開的半個月藥,都沒法有這麽好的療效,看樣子明天就能安排手術了。”
雖然從肺部聽診可以确定柯良哮喘病根得到控制,蔣國輝還是謹慎行事,故意用話刺激柯良,見柯良沒有發出像昨天那樣的呼吸音,這才肯定了柯良完全排除了手術風險。
鄭翼晨心下暗笑:“我施行溫腎陽法大獲成功,這可是一塊穩如泰山的定驚石,别說隻是用言語恐吓幾句,就算是鳳姐驟然站在他面前,也不會誘發哮喘。”
陳勇也從柯良的呼吸音得出良好的結論,點頭說道:“他的狀況比想象中好了很多,我明天就幫他安排膽囊切除手術。”
柯良兀自驚魂未定,顫聲問道:“剛……剛才不是說,做手術會死嗎?怎麽……明天就要給我安排手術?”
陳勇笑道:“剛才那些話是主任做的測試,評估你能不能上手術台,評估結果很好,當然要盡快幫你安排手術。”
“明天就可以動手術了?太好了,謝謝醫生。”柯良忙不疊的稱謝,柯達明也不複之前的愁苦相,開口說道:“謝謝。”
陳勇緩緩搖頭,指着一直在旁淡笑不語的鄭翼晨鄭重說道:“你們真正應該感謝的是這位鄭醫生才對。”
柯達明使勁點頭:“你說的對。”他面向鄭翼晨,哽咽的說道:“鄭……醫生,你盡心盡力爲我爸治病,我還懷疑你,差點動手打你,真是對不起。謝謝你,謝謝你控制好我爸的哮喘病根……讓他……讓他能盡快動手術……”他說到後來,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這個已過而立之年的男人,近幾個月遭遇了數場變故。在妻兒離開他回娘家時,沒有落淚;家徒四壁險些無法給老父治病時,沒有落淚;而今見到一個三番四次被自己父子質疑,卻冒着錐心的傷痛盡興爲父親治病的醫生時,内疚,羞愧,感激,高興等情緒一起襲來,他終于沒能忍住自己的淚水。
鄭翼晨得他這句感謝,頓時感覺手指的疼痛減輕許多,自然的說道:“沒什麽,這是我應該做的分内事,我隻是在盡自己的指責。”
“因爲,我是一個醫生,救死扶傷是我的天職。”
說這句話時,他的臉上有一種神聖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