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起天灸,柯良點頭說道:“敷貼的部位有些火辣辣,好像火燒一樣,不過很舒服,今天呼吸也順了一些,沒前兩天那麽辛苦。”
鄭翼晨笑道:“有效果就好。大叔,我現在想給你紮針,就是爲了促進天灸的療效,能讓你在未來的好幾年都不會哮喘複發。”
柯良莞爾一笑:“你個小娃娃,吹牛皮都不打草稿,我都有哮喘幾十年了,以前又不是沒醫過,每個醫生都說用了他的藥就能使哮喘斷根,結果來年冬天,我一受冷風刺激,還不是照樣複發。你現在貼幾塊狗皮膏藥再紮針,就能讓哮喘好幾年不複發。這可信嗎?”
柯達明本來有些動搖的心理因爲鄭翼晨這幾句話瞬間堅定起來,柯良求治哮喘而四處延醫的經曆幾乎貫穿了他的童年歲月,中藥西藥都試過,甚至聽信民間偏方吃過剛出生嬰兒的胎盤,也隻是能延緩症狀,不可根治。
那些醫生中不乏名動一方的呼吸内科權威,有四十年以上的診治經驗,如此經驗豐富的老醫生,都無法将柯良的哮喘控制在兩年之内不發作,一個毛頭小子,何德何能敢說出紮幾針就能控制哮喘病根好幾年這種話?
很明顯,他就是在吹牛!柯達明心中冷笑:這個謊,撒的不太高明啊!接下來,是不是要說自己的針刺技術是獨門絕技,紮一次針就要一大筆錢啊?
就連蔣國輝也暗暗皺眉:可以保證手術過程中哮喘不複發已經很了不起,現在說要控制哮喘病根幾年,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陳勇心内也在腹诽鄭翼晨:沒見過這麽白癡的人!明明已經有些松口,被你一句話就讓我們的擔保付諸流水,一下回到解放前,看你怎麽收拾殘局。
鄭翼晨被柯良這般奚落,也不在意,自顧自的說道:“你先别急着否定,這些藥膏,是我免費送給你的,沒有記入診療費用。我幫你紮針,也是免費治療,不收半毛錢。”
這句話出乎柯達明意料,難道自己想錯了?這個年輕醫生真不是爲了騙錢來的?
蔣國輝則是精神一振,有些理解鄭翼晨的套路了。
對錢财極度敏感的柯良,聽到免費二字,眼睛發出光芒,外圓内方,形似銅闆:“嗯?免費?那倒可以考慮一下。”
鄭翼晨接着說道:“還有……”
柯達明神色一凜:哼!果然,要露出狐狸尾巴了,這次肯定要說第一次免費,又要多針幾次鞏固療效,每次收費多少了。
他的猜想再次落空,鄭翼晨緊接着說出的話直接擊中他的軟肋:“如果我幫你紮針之後沒有療效,我就自己掏腰包幫你把半個月的藥錢墊了,保證讓你順順當當做好手術。不管成功還是失敗,你的哮喘都能得到控制,百利而無一害,這樣你願意配合我的針刺治療了嗎?”
什麽?免費針刺治療,不行的話還有半個月的哮喘藥作爲賠禮!
這便宜不占的話,天理難容!
柯良瞬間克服對針的恐懼,和柯達明對望一眼,雙雙點頭,異口同聲說道:“願意!現在就開始紮針吧!”
蔣國輝聽到鄭翼晨與柯良的對答,陷入沉思:我還是有些自以爲是。翼晨提出的治療方法,連我們這些從事多年臨床工作的醫生都無法盡信。又怎麽可能憑口頭上的擔保就讓病人完全消除顧慮?他觀察入微,了解柯良父子一塊錢難倒英雄漢的窘境,既然無法曉之以理,就誘之以利,答應失敗後資助他們,這個承諾勝過我和陳勇的擔保幾百倍!就算對針刺治療又疑慮又怎樣?他們絕對不可能拒絕這個要求。小小年紀,就能敏銳抓住事件的主要矛盾點予以利用,真不簡單!”他對鄭翼晨欣賞又增加了幾分。
廢了一番唇舌,終于成功說服柯良父子接受了針刺治療,鄭翼晨首先将昨天貼上的天灸膏藥從柯良身上撕下來,接着用酒精棉球在這些敷貼的部位進行消毒。
做完這些後,他叫柯良脫掉上衣,拿一個枕頭墊住胸口部位,俯卧在病床上,等他趴好後,鄭翼晨将纏在指頭的繃帶撕掉,露出皮開肉綻的拇指和食指,他取出一根毫針持在手中,手指接觸到毫針的時候,他臉上的痛苦神色一閃而逝,沒有人知道他持針的時候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可是這些痛苦是必須的,他要把指尖的感覺調到最高點,不能讓繃帶影響自己的觸覺。
一針在手,鄭翼晨自然而然呈現出一種卓爾不群的醫家氣質,讓第一次見識到他拿針的陳勇暗暗稱奇:“這小子,原來還有這一手。”
就連親眼見過他施針治病的蔣國輝都忍不住面露訝色,與上一次相比,此時的鄭翼晨顯得更加專注,也更加有魄力,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鄭翼晨飛快下針,刺手與押手并用,各司其職,搭配默契,在柯良背部的定喘,肺俞,風門等治療呼吸系統疾病的穴位都紮上針,這幾個穴位也是他昨天敷貼天灸時的主要穴位。
鄭翼晨感應針下感覺,确認有那種如魚吞餌的浮沉感後,開口問道:“大叔,你有沒有感到紮針的部位有酸麻脹痛感?”
柯良回答道:“有,還有一種溫熱的感覺,就跟昨天剛剛貼上天灸的感覺是一樣的。醫生,你紮針的水平很好,我第一次紮針不覺得痛。你有這種技術,改行做護士也能做的很好。”
鄭翼晨啼笑皆非:有你怎麽誇人的嗎?而且針刺用的毫針也不能和大口徑的注射枕頭混爲一談啊!
他知道柯良有針感後,開始在各個穴位柔和緩慢的施行“燒山火”的針法。
“燒山火”是一門非常實用的治療寒症的針法,與專門治療熱症的“透心涼”都是一個針灸醫生必須學習的針法,在大學針灸技能考核時,這兩套針法是必考的内容。
“燒山火”針刺之時,講究三進一推,将人體分爲天人地三部,天部最淺,位于表層皮膚,地部最深,深達筋骨,針在每一部,都要撚轉九下,古人以九爲陽,這樣才能溫補陽氣。
由于選取的穴道都位于頸部和胸背部,不宜深刺,因此鄭翼晨在施針時都十分小心,謹防一時不慎,病沒治好,先傷了柯良的身體。
他要用“燒山火”的針法,将潛藏在穴位中的天灸藥力一點點誘發出來。
等到柯良開口說出每一個針刺的部位都有一種火爐烘烤的灼熱感後,他松了口氣,緊接着面色凝重:好戲,才剛剛開始!
他重新拿出兩根針,刺在了腰部的腎俞穴。
催發出潛藏在穴道内的天灸藥力,隻是第一步,如果不及時将這些藥力重新引導封藏,很快就會消失不見。
他昨天已經想好了診療方案,對于易受驚恐情緒影響而誘發哮喘發作的柯良,最對症的治療應該是振奮他的腎陽。
哮喘發作,和肺腎二藏,關系密切。
肺主呼吸,司開合,氣機調和失常,則發爲哮喘。
腎主納氣,如果腎不納氣,就會導緻呼多吸少,哮喘發作。
腎爲先天之本,在志爲恐,腎陽又稱命門之火,這把火燒得好,心理質素絕對過關,不會輕易擔驚受怕。
溫腎陽,定驚恐,哮喘病根就能得到控制。
中醫治病,有三因制宜的說法,因時制宜,因地制宜和因人制宜。
鄭翼晨在治療柯良的病症時巧妙運用了因時制宜和因人制宜。
在三九天的冬至日,利用陽氣最盛的這一天,借助天灸藥膏,使陽氣封藏到人體内,這叫因時制宜。
尋常人哮喘發作病機,主要是受寒冷等刺激引起,治療方法大多是溫補肺陽即可。柯良哮喘發作,反而是由于驚恐情緒的刺激,因此要以溫補腎陽定驚爲主,這就是因人制宜。
蔣國輝和陳勇都是外行人看熱鬧,自然不知道鄭翼晨的中醫辨證思維,隻是看着覺得有趣,如果是一個真正學習中醫的高手在旁看到,一定會驚訝的合不攏嘴:這個年輕人思維之敏捷,治法之高明,跟行醫多年的老中醫相比,也不遑多讓!
鄭翼晨雙手各持一針,一吸一呼間,指控毫針,将全部精神寄托在腎俞的兩根針上。
他終于開始施展《靈針八法》中的溫腎陽法。
溫補腎陽,主要是調動人體其他部位有餘的陽氣來補益不足的腎陽。
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
天道其實就是醫道。
中醫醫道,說起來可以比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還複雜,也可以用一言以概之:陰陽平衡。
所以《陰陽應象大論》說: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
鄭翼晨現在就是在“損有餘補不足”,他剛才用“燒山火”的手法,成功将潛藏在穴位中多餘的藥力激發出來,這些藥力,其實就是多餘的肺經陽氣。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将多餘的肺陽,調動到腎俞,溫補腎陽。
溫腎陽法的針法,他早已爛熟于胸,甚至比第一套掌握的汗法還娴熟三分,此時按部就班,如臨大敵,小心翼翼運用針刺手法,将多餘的陽氣引到腎俞穴。
一股股陽氣如同涓涓細流,緩緩彙入腎俞穴,一切看似都在掌控之中。
突然間,柯良一聲大叫,神色惶恐:“燙!好燙!燙死我了!”
在一旁有些不安的柯達明聽到父親的叫聲,再看鄭翼晨依舊無動于衷,自顧自的施行手法,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大聲吼道:“住手!不要再針下去了!沒聽到我爸在慘叫嗎?”他伸手想要拔出刺在柯良身上的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