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習慣他已經堅持了四年之久,風雨無阻,寒暑不歇。
他雙目平視前方,頭上如頂重物,打開雙腿,與肩同寬,舌抵上颚,深吸口氣,兩手慢慢前平舉與肩同高,屈腿下蹲兩手下落按到腹前,正是二十四式楊氏太極拳的起手式。
野馬分鬃,白鶴亮翅,手揮琵琶,攬雀尾……一個個動作在他舉手投足之際顯現出來。
楊氏太極用力技巧講究柔和緩慢、舒展大方,速度緩勻,剛柔内含、深藏不露、輕沉兼有。
要知道他專業所學,除了針灸之外,還有推拿,而推拿一門,也有十字要訣,即是均勻,柔和,持久,深透,有力。
有力隻是末流,能做到前面八個字,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推拿醫生。所以學推拿的人一定要學習一些功法,像太極拳與易筋經都是必須的,其餘還有八段錦和五禽戲。
鄭翼晨對太極拳情有獨鍾,覺得學好這套拳對自己推拿技藝的進步有很大幫助。
雖然一者爲武道,一者爲醫術,兩者用勁方面的要求,卻有異曲同工之妙,因此要想真正學好推拿,學習太極拳,是必不可少的。
其實舊社會的跌打醫生,也大多有武術傍身,好比借助影視而名聲大噪的黃飛鴻,除了拳腳了得,本身其實也是一個醫生。
太極拳的創始人是當年在京城号稱“楊無敵”的楊露婵,能夠将這套拳法用于實戰的人都是真正的高手。
楊式太極拳的學習程序是先學中架、再學提腿架、大架、快架、散手一時短打。
在中架學好後,四隅捶、四路炮捶、十三路炮捶、撩挎八卦掌即可和其他架子穿插着學,最後學習小架。
鄭翼晨到現在還是在中架這個最淺薄的層次打滾,要知道他學習太極拳也不是爲了和人切磋,隻是當作一門輔助推拿技術成長的功法。
雖說如此,幾年堅持下來,鄭翼晨也有信心能夠打垮三五個同等身材的人。
自從喜歡上中華武術之後,鄭翼晨開始在網上搜尋香港上個世紀的邵氏功夫片觀摩,看的如癡如醉。
對于心中不滅經典的《少林三十六房》與《十八般武器》更是看了不下十遍。
他對當年那批身懷功夫底蘊的武打明星無限敬仰,對現在隻會在熒幕前耍花拳繡腿的偶像明星嗤之以鼻。
因此他時常心生感慨,恨不能早生個三十年,生長于那個流行鐵馬硬橋的功夫片年代。
鄭翼晨神采奕奕,招出連綿,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此動作之完成,乃下一動作開端,綿延相續,動作一氣呵成,打到最後,渾然忘我,沉浸在一個奇妙的境界中。
一套拳打完,他覺得胸椎有些酸痛,就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這是一點老毛病了,他在大學時學太極拳時日尚淺,自作主張胡亂發力,以緻上了胸椎。
當時還郁悶了好幾天,後來聽說一個高年級的師兄練了四年太極,也因爲在缺少專人指點時用錯了發力技巧,導緻腰椎間盤突出,後怕的同時也有些慶幸。
這點胸椎關節的小錯位自然難倒不了對推拿小有成就的鄭翼晨,他早已習慣在不借助外人的情況下爲自己的胸椎複位。
隻見他雙掌高舉向天,擺了個易筋經中的“掌托天門”式,猛然側身彎腰,換爲“九鬼拔馬刀”。
啪啪一聲脆響,胸椎關節恢複正位,酸痛感瞬間消失,長長吐出一口悶氣,頓時胸懷大暢。
“好了,推拿功法練好了,針灸技藝也不能落下。”他從廚房端出一盆清水,一個布滿針孔的白蘿蔔在盆中漂浮,白蘿蔔表皮還有無數個用黑筆标記的黑點。
他把水盆放在一張破舊的木桌上,桌子表面也是遍布孔洞。
鄭翼晨左右手各持一根毫針,右手拇指與中指拈住針柄,交錯用勁,毫針以高速旋轉,插入白蘿蔔表面的其中一個标記好的黑點,沒有半點偏差,刺入半寸有餘,蘿蔔插着毫針,在水面一沉一浮。
這種快速入針的手法,叫做飛針,能迅速穿透人體表皮,在患者沒感覺到疼痛的時候,針就已經刺進去了,是一種十分流行的入針手法。
而左手那根針,則是以拇指和中指抵住針體,向下垂直用勁,直接将針刺入木桌表面。
一者用剛勁,一者用柔勁,一心二用,看似簡單,其實大有名堂。如果飛針轉速不夠,剛接近蘿蔔表皮就會被彈飛,假如指力不足,針還沒刺進木桌就已經彎了。
針灸一道,講究認穴精準,使患者不覺所痛,針刺之後,更加重要的則是行提插撚轉的搜氣手法,調動穴位所屬經脈的經氣,稱爲得氣。
針灸隻有得氣了,治療效果才會顯著。
得氣之後,才是根據病者患病之虛實寒熱,行補瀉,洩熱,溫陽等針刺手法。
說來簡單,但是鄭翼晨學了三年,也隻是學到一點皮毛,要憑一根毫針治百病,針到病除,他自知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當然,他也相信天道酬勤的道理,所以從來沒有想過放棄。
他就這樣練習枯燥的針刺手法,直到半個鍾頭後,才終于停了下來,這才發覺全身汗出如漿,莞爾失笑:“一根小小毫針,耗費的心力居然是練太極拳時的兩倍不止,但是我的精神還是不能完全忘我的寄托在上面,達不到“如待所貴,不知日暮”的境界。”
他雖然還有意猶未盡的感覺,但是看時間也不早了,還是準備去洗澡休息了,躺在床上的他打開手機,有一條來自曉桐的未讀短信:睡了嗎?
鄭翼晨按了返回鍵,點開一條空白信息,十指運轉如飛,一個個鮮活的文字瞬間填滿了空白的手機屏幕:小蓉,今天李三光老師終于對我的針灸技術表示肯定,還親自讓我爲他的病人治療。下午去看了強叔,他的病還是沒什麽起色,羅賓肥了很多,下次過去,要帶些貓罐頭給它……
他如同記流水賬一般叙說了一整天的事情,打完最後一個字時,手指順手點了發送鍵。
手機屏幕現出一行字,提醒他添加聯系人。
鄭翼晨苦笑了一下:“是啊,我連她的聯系方式都不知道呢。”
這個他發信息的人毫無疑問就是占據他心中位置的人,諷刺的卻是他連她的聯系方式都不知道。
鄭翼晨伸指長按删除鍵,滿滿的屏幕恢複空白。
他的心一下子也空了,什麽也不去想,找出剛才曉桐發給他的短信,回了一句:“在床上,好累,準備睡了,晚安。”不等她回複,關了手機,埋頭大睡。
畢竟明天雖然是星期天,他還是要去幫一個叫雲姐的人看店,注定比上班時還忙,他可要抓緊時間養精蓄銳,沒空搭理一個他本就不願招惹上的女人。
說起他和雲姐相識的經過,也頗有一些戲劇性,當時他才剛畢業沒多久,有一次坐地鐵時坐在旁邊的中年婦女主動和他攀談起來。
知道他是高校畢業生後,婦人更加來了精神,說起現在就業形勢的嚴峻,房價與物價的上漲,食品安全的隐患,天南地北亂聊一通。
這些話看似沒什麽中心思想,實則字裏行間總是繞回一個話題:她很欣賞鄭翼晨,覺得他能力不錯,可謂一見如故,準備給他介紹一份好工作,可以一本萬利,還能自主創業。
這些話對于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來說無疑是很有威懾力的,鄭翼晨以爲自己出門遇貴人,忙不疊的答應了。
當他滿懷憧憬,問起工作的性質,中年婦女一臉諱莫如深,問了一句:“小夥子,你聽說過安利嗎?”
鄭翼晨剛剛熊熊燃燒起來的創業雄心立刻被這句話澆熄了。
他怎麽能沒聽說過安利呢?
鬧了半天原來遇到個保健品直銷員了。
早在讀大學的時候他同宿舍就有一個舍友被人欺騙,進入了安利這個巨坑,由于業績不夠,不得不自己掏腰包買了一大堆安利的保健品,囤積在床底下,每天窮的揭不開鍋,隻能吃那些保健品度日,一個一米八五的魁梧巨漢,愣是瘦成了一根竹杠。
從那時起他就知道這種東西碰不到,也絕對不是發财緻富的好路子。
那個中年婦女就是雲姐,原先隻是一個賣服裝的大媽,後來經朋友介紹抱着姑且一試的想法買了一些安利的産品。
她老公服用了一段時間後原本寸草不生的頭頂開始冒出幾根烏黑亮麗的毛發,這件事讓她對安利的療效深信不疑,毅然将賣服裝賺來的錢投入到安利的懷抱中。
她認爲這是一條可以幫人擁有健康和發财緻富的康莊大道。
一個女的偏執起來,往往比男的厲害的多,更要命的是女人偏執的程度是跟年齡成正比的,家人多次勸說雲姐無效,也隻有由得她了。
了解雲姐投身安利的經過後,鄭翼晨雖然對她的某些行爲不敢苟同,卻爲這個熱心腸的婦女的品格所動容。
這個人雖然沒有醫者之術,卻有醫者之心。
雖然愛财,卻是取之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