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楊威,請進。”
青年醫生鄭翼晨記錄完畢,清了清嗓子,叫喚下一個病人進入診室。
一個側着身子,面容痛苦的中年人扶着腰,坐在斜對面的椅子上,伸出手臂給鄭翼晨号脈。
“今天起來幫忙打掃衛生,搬擡了會兒重物,腰就很痛,要這樣歪着才可以舒服一點。”
這個病人是老病号,有腎結石,高血壓病史,一個星期至少來就診兩次,鄭翼晨和他也算是熟人了,看他扶腰呻吟的樣子,問道:“老楊,該不會是腎絞痛吧?”
“不清楚,有了結石那麽久,從來也沒腰痛過。”
“有沒有血尿?”
“沒有,大小便都正常。”
鄭翼晨又問了幾句,楊威一一作答,他問完好在病曆本上寫好問診内容,将本子遞給坐在對面滿頭銀發的老醫生:“老師,問好了。”
他看着老醫生的眼神不無崇敬之色,别看這人年紀大了,時光倒退三十年,李三光的名字在外科手術界絕對是享譽盛名。
最爲人津津樂道的一個案例就是前任省委書記患了腦瘤,從常規醫學的角度來說已經判了死緩,最多就三個月的命,李三光愣是用他一雙回春妙手切除那顆壓迫位置極其兇險的腦瘤,爲書記延命四年。
他現在雖然退居二線,隻是發表一些論文或看一些門診病,依舊是泰鬥級的人物,院長見到他都要點頭哈腰。
不過鄭翼晨雖說是有些敬仰李三光,但也不至于到了盲目的地步,因爲他本人不是一個西醫外科醫學生,他大學期間,學的是中醫針灸推拿專業。
确切的說,他是一個隻有大專文憑的針灸推拿醫生。
在G市這個一線城市,随便吹一塊廣告牌下來,砸傷十個人,沒準都有五個本科生,三個碩士生,兩個博士生。
這是一個本科生遍地都是的城市,大專生,注定被這個城市當成渣滓淘汰。
鄭翼晨在實習的時候就已經經曆過學曆低帶給自己的困擾,每當一些病人有些熱情的說:“你真厲害,學醫的,一讀就是五年。”而他則是尴尬的辯解說:“我沒那麽厲害,我才讀三年而已。”
然後那些病人就會閉上了嘴。
他們嘴上不說,眼中流露出的一絲鄙夷和嫌棄還是會刺傷鄭翼晨的小小自尊。
他把這些情況和大學好友呂澤華叙說時,呂澤華用鼻孔哼了一聲:“所以說你丫傻呗。下次他們再這樣問,你就說,開玩笑,你看不起我是吧?我大學讀了七年,本碩連讀,我可是一個研究生啊!”
他說到研究生的“生”字時,不忘拖長語調,類似《少林足球》中周星馳拿着一張手寫的名片說自己是一個研究生那樣的俏皮語氣。
鄭翼晨白了他一眼,正氣凜然的說道:“人,不能無恥到這種地步。”
不過後來他還是照做了,效果還是不錯,病人們聽到這個回答,眼睛中發出的贊賞就如同他瞬間頭頂光環,白日飛升了一般。
所以,早在實習的時候,鄭翼晨就知道,這個社會,開始變得畸形,在意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文憑。
這些經曆讓他想起《圍城》中方鴻漸說過的一段話:文憑就像亞當夏娃胯下的那片樹葉,可以遮羞包醜。
爲了不要讓自己的小夥伴暴露在衆人面前,肆意調侃,鄭翼晨剛一畢業,就痛定思痛,決定要大專升本科,混一張本科文憑再說。
同時動用大學時候的一些人脈,到了G市的人民醫院,做了一個進修醫生。
他本來希望能跟随号稱“針王”的顧明高學習針灸技術,誰料顧明高以自己帶的徒弟太多,無法兼顧到他,免得誤人子弟爲由,婉拒了鄭翼晨的請求。
鄭翼晨至今記得他那副嘴臉,表面上談笑風生,骨子裏卻是盛氣淩人。
他隻有退而求其次,跟随着一些老資曆的醫生出診,打下手,李三光就是之一。
這些老醫生全都是西醫方面的權威,耳濡目染之下,中醫方面的技藝不見長進,西醫的診療技術倒是學了不少,醫療水平也有了顯著提高。
當然,在他心中,始終還是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個中醫師。
老醫生應了一聲,笑着問鄭翼晨:“你看老楊這樣像是腎絞痛嗎?”
“我覺得不像,腎絞痛的病人發作起來,大汗淋漓,面色蒼白,老楊還沒到這種地步。所以我覺得應該是急性腰扭傷,老楊畢竟有點年紀,搬擡重物時用力不當,閃到腰也是有可能的。”
李三光點了一下頭:“分析的很好,但是要真正确診,還是需要做……”
鄭翼晨接過他的話:“體格檢查。”
他當即叫楊威利俯卧在靠牆角處的體檢床上,握拳在他腰部腎區輕輕叩擊,楊威利沒有感覺到疼痛加劇。
當他指壓腰椎棘突時,壓到第三節腰椎棘突時楊威高聲呼痛,腰歪的更厲害了。
腎區無叩擊痛,排除腎絞痛,腰椎棘突有壓痛,腰兩側肌肉自我保護性痙攣,也确診了楊威确實是急性腰扭傷。
雖然确診了腰痛原因,李三光眉頭反而皺了起來:“我一個外科大夫,平時可沒看過這些病,要不你去找骨科或者針灸推拿科挂個号吧。”
楊威在鄭翼晨的幫助下緩慢起身,搖頭說道:“不好,我習慣了在你這裏看病,要是我從你這裏出去,到其他科室看病,不是在砸你的招牌嗎?你還是給我開幾顆止痛片就行了。”
“這……”眼看這個老病号如此通情達理,老醫生倒不知道怎麽接話。
“老師,讓我試試吧。”鄭翼晨開口,眼睛發出光亮。
楊威狐疑看着他:“讓你試試?你老師不行,你能行?”
李三光哈哈大笑道:“他怎麽不行?小鄭是來我們醫院的進修醫生,并不是我帶的外科研究生,大學主攻針灸推拿學,你這病,讓他治比讓我治靠譜多了!”
得到老師和病人的首肯後,躍躍欲試的鄭翼晨早已從自己的背包中掏出一排一次性針灸針,一瓶75%的消毒酒精,一包無菌棉簽。
楊威主動脫下上衣,露出腰部皮膚,鄭翼晨搖頭制止:“不針腰部的穴位,不用脫衣服。”
“怪事,腰痛不針腰,難不成針手腳啊?”
“答對了,就是針你的手!不如此不足以顯示我鄭某人的高超技藝。”鄭翼晨叫他微握拳頭,用蘸了酒精的棉簽在楊威利的尾指指掌關節處進行消毒後,右手舉起一寸半的毫針。
一針在手,他的人似乎也有了一種奇異的光彩,眼睛盯着定好的穴位,快速撚轉針體,毫針迅速刺破表皮,在楊威利還沒感覺疼痛的時候,已經刺了進去。
他如法炮制,又在另一隻手的同一位置針了一針。
鄭翼晨示意楊威站起身來,自己則雙手持住針體,不停的提插撚轉。
楊威利隻覺針刺處有一種酸脹感,伴随着觸電的感覺,更多的則是難忍的疼痛,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一根小小毫針紮在身體會有怎麽多奇怪的感覺,忍不住叫了起來:“又酸又脹又痛,怎麽回事啊?”
“這叫針感,證明針刺穴位得氣了,治療效果才好。快點活動你的腰部。”
“什麽?”
“不準怕痛,你不是想砸了我老師的招牌吧?快點活動!”鄭翼晨一面催氣行針,維持針感,一面催促楊威。
楊威利苦着臉扭動幾下腰肢,初時幅度很小,面上也有些痛苦,但是随着活動時間的增長,幅度越來越大,痛苦的神情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驚喜交加的神色。
“咦。居然不痛了,哈哈,腰也不歪了。”楊威利腰闆挺直,不再像先前那樣腰部活動受限。
鄭翼晨見他恢複正常,點頭一笑,拔出毫針,将工具收好。
“好個小神醫,實在太感謝你了。你到底怎麽做到的?腰居然一下子就不痛了。”楊威興奮的滿臉通紅,才針刺不到兩分鍾,困擾他好幾個小時的腰痛症狀完全消失,也難怪他如此失态。
老醫生摸了摸下巴唏噓的白色胡渣,也有些出乎意料,雖然知道這類急性痛症用針刺手法治療有顯著療效,卻想不到居然好到這種程度,也動了好奇之心:“翼晨,你的治療理論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