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夢:“我可以教你。”
許尋笙說:“我不想打。”她性子向來執拗,阮小夢隻好作罷。
許尋笙一個人打了的士,卻不是回家,徑直奔向體育館。她從未看過演唱會,哪裏料到車堵得厲害,眼看時間快要到了,最後1公裏多,是她走過去的。
人山人海,無論館内館外。
許尋笙看着這一切,覺得很陌生。那些女孩成群結隊,舉着同樣的燈牌、橫幅,有的甚至衣服都一樣。她們臉上都帶着驕傲興奮的笑,看着年齡也都很小。她們都在期待今晚見到那個人,哪怕隻是遠遠望一眼。
許尋笙随着人流,走進場館裏。擡頭便見足以容納幾萬人的場館裏,燈火通明,這是一個太開闊的舞台和世界,令她有些許怔忪。那人的巨幅海報,就懸空挂在舞台正前方,而大屏幕上,正放着他此次巡回演唱會的宣傳短片。這還是許尋笙第一次看到。
他穿着白襯衣黑色長褲,像個真正的男神,在一個陽光朦胧的房間見低頭寫歌;他頭戴耳機,一臉冷酷,穿行于人群中;他站在不知哪場演唱會的舞台上,燈光全滅,他穿着閃光的演出服,背後數盞燈突然往天空投射,他開始唱歌……一個很近的特寫落在他臉上,他原本隻是雙目沉沉盯着鏡頭,眼睛深處慢慢浮現笑意。
屏幕裏的他笑了,場館裏許多粉絲開始歡呼。随着短片繼續播放,這樣的歡呼時不時雀躍響起。
許尋笙忽然心生一絲悔意,她不該來的。來了就會真的看到他,雖然隔着很遠很遠的距離。她真的還想看到他嗎?
或者說,是否能看見,已經不重要了吧?
……
許尋笙買的是最便宜的看台票,現在也快坐滿了。她找到自己的位子,剛坐下沒多久,全場燈光熄滅,爆發出歡呼。身邊每一個人,好像都興奮得不行,除了她,坐在最高最遠的一排,幾乎沒有光亮的角落裏。
燈光亮起。
那燈是一盞一盞,砰然亮起的,如一道道射線,張牙舞爪占據你的整個視野。十餘名伴舞寂靜矗立台上,而在他們身前,一個穿着黑色棒球服、戴着鴨舌帽的年輕男子,低頭握着麥克風,也是一動不動。
全場爆發出最熱烈的歡呼,“小野、小野——”“岑野、岑野——”“岑爺、岑爺——”的呼叫聲此起彼伏。
而後是絢爛如同萬道流星墜落般的光線,同時綻放于舞台上。許尋笙不知道那是怎麽做到的,隻是粉絲們的歡呼更加爆炸,然後很快安靜下來,仿佛都屏氣凝神等待着這一場華麗的演出。那舞台上有光,也有煙,偏偏交織得妖娆華彩,天衣無縫,仿佛一個人人向往的夢幻之境。而那個人就是夢境中的主宰,隐藏其中的王子,翩翩而來。
最一流的舞者開始爲他伴舞,音樂聲流暢多變,宛如他現在在音樂圈高高在上卻又靈氣四溢的風格。他随着音樂,身體開始慢慢擺動。與那些舞者整齊勁爆的動作相比,他的舉手投足一看就是随意的,沒有什麽規律,很随意的邁前一步,很随意的跟着舞者們同一個方向搖擺。隻是大緻和頂級舞者們相合。
卻偏偏叫他是衆人中最出彩那個,不僅因爲他最英俊站在最前面,還因爲那怕舞姿不夠專業,他的整個身軀整個靈魂,仿佛都與音樂融于一體。隻有他。
許尋笙腦子裏忽然閃過很久以前的畫面。簡陋粗犷的地下室裏,幾盞燈,幾個人,他們放着音樂,那個小野,也這樣跳着舞,那怕穿的是最便宜的衣衫,也很意氣風發。他的動作總是輕輕慢慢,嘴角噙着的一絲無所顧忌的笑,還有他望着她的,那灼灼如桃花的眼神,令她看得失了神。
大屏幕終于投下他的特寫,也是許尋笙今晚第一次,看清他現在的樣子。
頭發依然是中分,還是那麽短。隻是以前都是很随意蓬松的耷拉着,現如今每一絲形狀仿佛都經過了精心打理,柔軟而不失形狀。
許尋笙之前看廣告牌他的頭發染成了淺棕色,現在又染回了黑色。那張臉更顯得白皙,輪廓清晰。他望着前方,眼神堅定,年輕男子的容顔上,全是傲人鋒芒。
許尋笙忽然明白過來,這樣一個男人,其實已經很陌生很陌生了。
在人群中,在歡呼聲中,在滿場巡回照耀的燈光中,她忽然就徹底安靜下來。安靜地看着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看着舞台上那個自己已不太認得的男人。
挺好的,有個聲音在她心裏說,這樣,也挺好的。
她忽然變得有些恍恍惚惚,也有些心不在焉了。那些埋藏在心中很久的情緒,好像終于也有了個解釋和退路。她慢慢地輕輕地笑了,起身剛想離開。
然而那一道聲音,仿佛從夢中從回憶裏穿出的聲音,就這麽來到了耳邊。
“燈光把房間又照亮,
夢才做了一半。
誰在夜路上慌張,
吵醒了這扇小窗
。
煙又不知道往哪放,
午夜茶水已涼。
打開天窗想眺望,
卻見夜空雲霧茫
。
她不是水中月,
手一捧就能得到。
我卻是鏡中人,
年年月月凝望
。
愛不是迷疊香,
迷惑我失去方向。
她卻是一場夢,
離開都無預兆
。
我十指滾燙,
彈奏屬于孤獨的樂章。
我踉踉跄跄,
走在一往無前的路上
。
别胡思亂想,
哪有那麽多地久天長。
睜開眼回望,
我這一生這樣就很好。”
……
——
許尋笙回到家,已是子夜。她沒料到深夜裏已經這麽冷,衣服穿得不夠多,手腳凍得冰涼。
進屋後,她直接打開烤火器,坐了好一會兒,直至身上暖和多了,才去洗澡,換了睡衣出來,披了件很厚的棉衣。
哪怕她現在睡得比以前晚,現在也早過了她睡覺的點。腦子裏空空的,卻了無睡意。拿出手機,卻看到條短信。
是荒野發來的,就在幾分鍾前:“睡了沒有?在幹什麽?”
他這麽晚居然也沒睡。若是平時,許尋笙便回複他了,可今天隻是把手機丢到一旁。
深夜裏,一切都太安靜,靜得讓人心生恍惚。偶爾有小區裏夜歸的車輛經過,燈光照在門外花園裏,然後又消失或熄滅。許尋笙坐了一陣,才發現自己腦子裏什麽也沒想,就這麽坐了好久。可她還是不想睡,不想到床上去,不想閉上眼安安心心地失去意識,然後又一夜到天明。又這樣一天過去,仿佛一生也就這麽過去。
一眼瞥見旁邊還放着枚刻了一半的章面,她拿過來,又拿出工具盒,把台燈移過來,慢慢地開始刻。
其實也沒有刻多久,一個筆畫也沒刻完。
腦子裏忽然就響起了今晚演唱會聽到的一些聲音,那個清亮醇厚如鷹高鳴的聲音,還有後來,粉絲們伴随着他的萬人大合唱:
“别胡思亂想,
哪有那麽多地久天長
睜開眼回望,
我這一生這樣就很好……”
許尋笙手裏的動作停下來,然後視線有些模糊,看到一滴水,落在了章面上,慢慢暈開。然後那些淚就越掉越急,根本沒有任何預兆。她慢慢将章緊緊攥在手心,聽到自己近乎哽咽的聲音。有多久沒有哭過,她自己都記不清了。好像從那天在碼頭,看到他奪冠那天起,她就再也不準自己想起,再也不掉淚了。
今天明明看演唱會時已感覺離那個人千萬重山那麽遠,連他真實的臉都根本不看清。此刻眼淚卻像失去了控制,根本無法控制。
她不想讓自己哭出聲音,不想失控。
她放下章,把臉慢慢埋下去,埋到手臂裏,一動不動。
——
演唱會一結束,岑野就在随從人員的重重保護下,離開場地,乘車前往湘城最昂貴私密的酒店。
一開始路上還有粉絲的車跟随,後來也被相關人員勸阻離開了。岑野走VIP電梯直接入住酒店頂層套房,岑至等人也回房間,處理一些後續工作并休息,這緊鑼密鼓萬衆矚目的一天,就算是結束了。
岑野回到房間,妝已經讓随行化妝師卸掉了,他去洗了個澡,換了件款式看起來最普通不過的外套,坐在床邊,看了眼手機,沒有任何動靜。又擡頭望去,隻見湘江兩岸燈火璀璨,寂靜幽長。他發了一會兒呆,從包裏翻出把車鑰匙,又戴上墨鏡口罩,動作很輕的出了門,沒有告訴任何人。
ViP電梯“叮”一聲停在地下車庫,這大半夜的周圍也沒人。他目不斜視地走向前面一輛很普通的黑色轎車。車是他之前囑咐一個保镖準備的,連岑至都不知道。
路上車已非常少,過了江,很快就到了那個岑野閉上眼都能描繪出輪廓的小區。也不知道是不是天黑的原因,才短短兩年,那些樓宇仿佛明顯老舊了一些。岑野的手牢牢按住方向盤,在經過小區入口崗亭時,裏面的保安擡頭張望,岑野下意識側過臉去。
他以前哪裏會開車,也買不起車。這條路卻不知走過多少遍。他緩緩駕車行駛,深夜小區裏一個人也沒有,連亮燈的窗戶都很少。遠遠的,他卻望見了那個院子,還有熟悉的藍白相間的門窗,燈亮着。
岑野的車速還一直很慢,慢慢逼近。然後,就能看清院子裏光線黯淡的那些樹和菜地,還有門口那幾級石闆台階。門廊上的一根根木料,是白色的,看起來雖有些舊了,卻白得很幹淨。他也看清了那扇窗口,橘黃的燈光朦胧溫暖。
在看到桌上趴着的那個人時,岑野的腦子裏忽然一片空白,然後他把車無聲熄火,單手還握着方向盤,摘掉墨鏡和口罩,靜靜地,隔着十幾米遠的距離,隔着扇半開的窗,看着裏頭。
那個人就趴在桌上,身上披着件很厚的外套,露在外面的衣袖卻是件全棉睡衣。長發帶着微微的卷,鋪散肩頭,也落在桌面上。她的頭頂是一盞燈光,手邊還丢着些刻章的工具。她看起來還是老樣子,她的生活也是老樣子,完全沒有半點變化。她好像就這麽趴着睡着了。
岑野看着看着,也不知道到底看了多久,就用手按住了臉。他重新戴上墨鏡,淚水卻從墨鏡下淌出,流進他的指縫裏。他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可是淚水卻像止都止不住,一直不停落下。
兩年了,他在心裏說,原來你已經離開我整整兩年了,許尋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