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歌手,隻是譜曲。”
岑野回頭看着她:“給哥哥唱一個,反正現在沒有别人聽見。”
許尋笙:“不唱。”
“爲什麽?”
許尋笙竟難得有些尴尬,說:“因爲我唱得比你難聽多了。”她說的是自認爲的實話,然而岑野一聽她這麽說,哪裏還肯放過,半個身子都轉過來。結果因爲動作太快,狹窄的小船晃了晃,許尋笙連忙抓住船篷:“你坐好!”
岑野半點不怕,壞笑道:“你不唱我又晃了。”說完居然又原地搖了搖腰,結果船果然又被他蠻力晃動了。許尋笙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他擡起頭,滿眼都是清澈笑意。
艄公倒是笑了阻止:“哎坐好你們坐好!”可岑野哪裏會理,雙手抓住船闆,作勢還要搖晃。
許尋笙隻好說:“我唱,你坐好。”
岑野這才坐直了。
許尋笙:“……你轉過去,不許看。”
“我看着唱怎麽了?”
“那我不唱了。”
岑野盯着她,笑了,倒也聽話轉身。不用面對他的那雙眼那張臉,倒讓許尋笙少了幾分尴尬。她清了清喉嚨,唱的依然是同一首歌,然而聽在岑野耳裏,卻有另一番味道。
起初聽來,她的嗓音似乎尋常,輕柔、悅耳,音質不錯,而已。然而漸漸聽下去,卻聽出獨屬于許尋笙的味道。輕柔中分明帶着慵懶,平和中帶着歎息。且她的嗓音,不屬于第一耳朵驚豔那種,可是越聽越舒服,仿佛就是位真實的天然去雕飾的女孩,在對你說話。且以岑野的本事,亦聽得出來,她的各種技巧是極好極好的,真假音高低音切換自如,氣息順暢自然。與岑野這種野蠻生長的原生态歌手相比,她分明就是名家出身的氣度風格。但她又完全不局限于技巧技法,你幾乎聽不出她的技法,留下的,隻有一把純粹幹淨的聲音。
這樣的歌唱,分明與他殊途同歸,都是岑野心裏最好的演唱。就好像她是武林世家之女,而他是石頭裏蹦出的野猴子。
岑野心想,卧槽,原來她也是個高手,雖然比我還是差了那麽一點。可之前大家相處了那麽久,她居然半點實力不露,也從不開口唱歌。
她完全可以做個主唱,絕對是一流的。這個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唱得也很好聽?還是根本不屑于在他們面前顯擺?岑野覺得是後者。因爲聽她一曲唱完,姿态從容、氣息平和,哪有半點心虛怯場,分明對于自己的實力在哪裏,一直一清二楚。
然而這回,岑野是真的誤解許尋笙了。她是知道自己唱得不錯,但是是真的覺得,和岑野這種天才,還有天壤之别。所以剛才才推脫,以前也覺得自己這點歌喉沒有必要提,而并非岑野想的“高深莫測清高不屑”而已。至于現在在他面前唱歌不心虛?她做什麽事心虛過?要做便做。
一曲終了,岑野“啪啪啪”響亮鼓掌,許尋笙低頭微笑,後頭的艄公也笑道:“姑娘唱得也很好聽。”
“靠,聽你唱歌都快愛上你了。”岑野漫不經心的說。
許尋笙:“别胡說八道。”
于是岑野就隻是笑。
“唱這麽好,怎麽沒想過自己唱?”他問。
“我這個水平……”許尋笙失笑搖頭,“算了。”
岑野有些意外地望着她,心想原來有的時候,許尋笙也會真的傻,老實巴交、妄自菲薄。某種愛憐之意無法抑制地升起,許尋笙也有在他面前幼稚的時候啊!
他說:“再來一首。”然後又鼓掌。許尋笙卻死活不肯了,再說快要靠岸了,周圍的船也多了,她可不想引起陌生人的注意。
岑野見她又化作一尊大佛,不爲所動,倒也不勉強,說:“你不肯安可,我替你再來一遍。”許尋笙以爲他要自己唱了,哪知他拿起手機,在她眼前晃晃,然後按下播放鍵。
許尋笙:“……”
然後在些許雜音後,就聽到自己的聲音在他的手機裏響起——他剛才居然偷偷把她唱歌錄了下來。許尋笙伸手就想搶,他早有預備,手一揚,就叫她撲了個空,還差點撲到船地闆上,幸好被他另一隻手給撈住。
他挑眉看着她,手裏的手機還在唱歌。然後居然還輕輕跟着哼唱起來,很滿意的樣子。
許尋笙:“删了!”
岑野:“不。”
許尋笙語氣放緩:“小野,你不聽我的話了?”
岑野看她一眼,直接把手機揣口袋裏,說:“老子最聽你話了,死也不删。”
許尋笙:“……”然後就看到他臉上得意無比快樂無比的笑,她心中暗歎口氣,忍不住也笑了,算了算了。又想着到底還沒過十五呢,這家夥就口無遮攔,低聲念了句:“童言無忌。小野童言無忌。”
岑野聽到了,望着她低垂着臉碎碎念的樣子,聽着淺淺的河水拍打船體的聲音,仿佛那就是他的心跳,一聲一聲,潮濕湧動已不知多久,她卻還不知曉。
——
兩人上岸後與趙潭彙合,兩個男孩還想去感受南都的夜生活,許尋笙不習慣熬夜,就先回家了。
第二天臨近中午,她才接到他倆的電話,說起床了。
許尋笙帶他們去吃了早飯,然後去爬中山陵。這地方許尋笙小時候和讀書時來過好多次,近幾年反而不來了。印象中也是很好爬的,哪知才爬了一半,就有點喘氣。反倒是他們兩個,看着瘦,生活又頹廢,居然半點事沒有。
見心上人有點累了,岑野第一反應是踢了趙潭一腳,趙潭瞪他一眼,秒懂,然後對原地喘氣的許尋笙說:“你們太慢了,我先去前面了。”然後就加快步子跑了,心想卧槽,雖然老子體力還不錯,跑這麽快還是很累的好嗎?小野臭不要臉永無止境!!
眼見礙眼的燈泡走了,岑野看着小老太太似佝偻着的許尋笙,很想笑。許尋笙說:“不用等我,你也可以先走。”
岑野不吭聲,往上走了幾步,許尋笙以爲他要先走,哪知他卻忽然蹲下,說:“上來。”
許尋笙瞬間無語。
有的時候,她真的覺得,小野的腦子有點奇葩。且不說她根本不會在公共場合,讓一個男人背自己。這段台階一共才多少級,如果這都要男人背上去,那要引來多少嘲笑的眼光?她有這麽矯情嗎?還不如直接刨個坑鑽進去算了。
“不要。”她說,“你快起來。”
可岑野卻不動,背弓得彎彎的,聲音還在笑:“上來啊。老子背得起你。”
旁邊果然已經有人在笑了,可是岑野根本不爲所動,許尋笙好想伸手擋住臉,拉他的衣袖:“快起來!”
聽得她似乎有了幾分惱意,岑野才慢吞吞站起來,看着她:“好心當作驢肝肺。”
許尋笙不理他,徑直往上走去。可爬了十幾級,又累死了,停下喘氣,結果就聽到他輕快的步子,走到身旁,說:“你看,不要背吧。老子背着你都比你快。”
許尋笙:“不用你管。”
他笑了,卻也放慢步子,陪在她身邊慢慢地爬。
“我說,你的體能怎麽這麽差?”岑野說,“你是不是從來不鍛煉?”
許尋笙小聲說:“我有做家務的。”
岑野哈哈大笑:“那也算。”
許尋笙也問:“我是沒想到,你們居然比我能爬。”
岑野輕描淡寫地說:“那是自然,老子之前一天打三份工,還要唱一晚上歌,體力早練出來了。”
許尋笙看着他在陽光中幹淨清晰的臉,還有永遠削瘦的身材,心中就這麽一軟。于是隻是笑着不說話。
也不知怎的,岑野望着她的笑,心頭就有所觸動。那感覺太甯靜,那感覺太溫柔。仿佛一瞬間,他其實已感覺到了她心裏的某種感受。她是明白他的,他也明白她。那感覺怎麽會錯?
可一切總是刹那即逝,他是否真的能握住?
“回去跟老子鍛煉去。”他說。
許尋笙瞪他一眼。
他笑了:“瞪什麽瞪!我們現在可是上正軌了,職業化了,每個樂隊成員都要去鍛煉!”
許尋笙便不說話,心想着回湘城後再想辦法混過去。哪知他竟洞悉了她心中所想,說:“喂,别想混啊賴過去,呵呵,我還不知道你?”
許尋笙不吭聲,悶頭往前走,他慢悠悠跟着,始終落後她一步。于是她每走上一級台階,就能看到他的腿邁到了下一級上。過了一會兒,她卻忍不住笑了。
這天下午,三人在中山陵登了頂,晚上又去玩了别的地方。第二天一早,他倆就要乘火車回湘城,因爲有提前安排好的Livehouse演出。
許尋笙把他倆送到火車站,到了進站口,趙潭說要找廁所先進去了,岑野站在入口旁,就背了個包,似乎這家夥到哪裏都是一身輕,随時準備好去流浪的樣子。
許尋笙說:“一路順風。”
岑野笑笑,忽然伸手,拍拍她的頭:“如果家裏沒事了……早點回來。”
“好。”
他說完這句話,似乎就無話可說,又望了她一眼,笑笑,轉身走了。背着包,過安檢,過進站口,然後跟着趙潭,上了電梯,去候車室。趙潭進站之後,還轉身朝她揮揮手,岑野卻全程沒有回頭看一眼,直至身影消失在電梯上。
許尋笙忽然就想起前些天,他把自己送到了機場,卻是一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至将她目送到看不見了,他才肯離開。
可現在,他要走時,她送他時,他卻完全不回頭。
是否……他願意等候一個人時,就能夠一直等候。而當他自己要離開時,卻不願意被什麽人給牽絆住?許尋笙腦子裏冒出這個奇怪的念頭,失笑,不知怎的,有些失落又有些輕松地輕歎口氣,離開了火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