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夏季，禹都城四方卻突然飄落大雪。
飄飄灑灑的雪花愈發密集，幾乎要遮蔽觀禮衆人的視線，晶瑩的雪片落在身上略微有些刺痛感，隻因其中蘊含着玄奧的劍意。
之所以會有這一場雪，皆因高空中那兩位劍道天元懸身而立，雙方對決尚未展開，已然有無窮寒意直透天穹，八方肅殺。
西海劍皇看相貌是一副敦厚中年人的樣子，寬厚的國字臉，皮膚黝黑帶些紋路，身量不高不矮，看上去頗爲樸實。
整個人的氣質與本名分外貼合。
哪怕他相貌平平還有點土，可當他在萬衆矚目下懸空而起的這一刻，還是有一股令人敬畏的宗師氣質散發了出來。
“前輩，上次一戰至今五十年，晚輩未敢有一日懈怠，終于明悟了前輩的劍中真意。”西海劍皇迎着浩蕩天風，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聲音說道：“還請前輩再次指點。”
對面的李老八完全是一副矮胖老者模樣，一身白袍盡顯身材劣勢，眯眼一笑時還有些猥瑣，看起來就和整日坐在門口偷瞄過路婦女的老不修沒什麽兩樣。
劍修在世人的印象裏都是白衣仗劍、來去如風，是最淩厲、最潇灑的一群人。在這兩位劍道巅峰的領銜下，突然就變成修仙界的顔值窪地，僅靠一位同樣上了年紀的監國令是很難拉起來了。
“嘿嘿，你不用急着跟我客氣。”李老八笑眯眯道：“上次跟你鬥完，我也略有所悟。這些年雖然沒少養花、逗鳥、釣魚、打孫子、哄曾孫女……但我也還是有進境的，一會兒輸了别哭就好。”
“這一點前輩無須擔心，晚輩修劍一生，敗績無數，從未氣餒。”西海劍皇回道。
“那就出劍吧，讓我看看你這五十年修煉到了什麽地方？”李老八一擺手。
西海劍皇也不再多說，卻沒有出劍，事實上他的掌中就沒有劍。而是一擡手，自空中拈起一片雪花。
那晶瑩的小小雪花，在他手中陡然凝固成堅硬的一片，随即被他一指彈出。
咻——
輕輕一指，肉眼難以望見的一朵雪片，破空而去，轉瞬間便将周遭的大雪一蕩而盡！穹頂層雲散盡、四域蒼天重現，天地之中陡然清明。
決雲！
這一刻，地上觀禮的姜月白、楚梁……所有已經掌握或參悟過一絲決雲大道的修行者，都感覺心中一悸，沒來由的氣血翻湧。
這就是執掌天元的力量，在他所執掌的大道之前，他就是絕對的道主。僅僅是簡單施展，都能牽動那些參悟過此道的人。
若是有人想要用此大道與他對戰，結果隻能是反噬其身。
倏忽之間，這一朵雪花已經到了李老八的身前，他的面色稍微嚴肅一些，右手袍袖一拂，直接并掌爲劍，虛空一斬。
呼——
有風聲響徹，又好似什麽都沒發生。
那朵晶瑩雪花，淩空震顫幾下，仿佛另有一股力量在左右它的去向，在幾度翻轉之後，嘭然崩碎。
而西海劍皇的瞳孔也輕輕一縮，緩舒口氣，似乎不大好受。
斬虛。
與劍氣浩蕩的決雲大道不同，斬虛大道主修劍意，在無形無影之間，就能斬落天地萬物。
五十年前他就吃過這虧，這一次小對決雖然依舊落于下風，但好歹是頂住了。
他張開手虛空一握，一道近乎透明的劍光便出現在他掌心，在簡單試探之後，終于取出了佩劍。
懸劍國是西海小國，盡管一國劍道氛圍濃厚，但依舊資源匮乏。他們最好的鑄劍師百裏仝，要來到禹都之後才能揚名天下。
劍皇手中的已經是懸劍國最好的寶劍，萬寶錄排名第七十一，古劍承影。
據說此劍近乎無形，唯有晨昏之際方能瞥見一絲蹤迹，施展出來的劍氣亦是透明，令人防不勝防。
“我若是召來淳陽古劍，屬實欺負人了。”李老八朗笑一聲，“小十一，借曾爺爺一劍！”
說罷，他大手一招，一道劍光自下方飛掠至手中。
觀禮隊伍中，無盡劍宗的李十一“呀”了一聲，自己背後的劍已經破空而去。她的桃山靈劍排名萬寶錄第一百六十二，雖然也算是當世名劍，但比起古劍承影還是差了一些檔次。
不過在這個級别的巅峰對決中，這一點差距倒是也不足以改變戰局。
掌中有劍，兩位執掌天元的氣勢頓時不同，各自銳氣刺破天際，湛青的天空頂上甚至出現了兩個黑洞洞的缺口，似乎是天穹也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
其實這是他們有意将外洩的氣機全部向上空傾瀉，若是任由氣機四溢，恐怕下方不少普通百姓和低階的修行者會被活活碾碎！
西海劍皇當空祭起承影劍，古劍淩空，霎時間化作一道碩大劍芒！
擎天一劍！
這是楚梁熟悉的仙法，但卻不是他熟悉的樣子。
因爲這一劍由西海劍皇施展出來，太過普通了一些。不止沒有那種劃破天地的巨大劍芒，甚至連磅礴的劍氣都沒有一絲，隻是一道稍微膨脹些許的劍光，緩緩逼壓過去。
看上去劍氣很弱、威力很小、速度很慢。
但李老八的神情第一次凝重起來。
這樣慢的一劍，看起來隻要稍微一閃身就能躲過去，可他卻好似避無可避，隻能硬揮動掌中桃山靈劍，予以碰撞。
咻——
李老八一劍出手，沒有任何光影的變化，但是空中好似突然空了一塊。
下方觀禮者突然感受到一股恍惚，無數人紛紛跌倒在地，一直到在地上清醒過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再仰頭望天時，隻看見西海劍皇發出的劍芒被攔腰截斷。
但剩餘半道劍光仍舊來到了李老八身前。
李老八大袖一拂，将這半道劍芒收入袖中，但随即嗤啦啦一陣裂帛一響，他半邊衣袖盡數崩碎，露出了半邊胖乎乎的胳膊來。
“不錯啊。”他反而一笑，“這一劍比起當年進境極大。”
“晚輩還是輸了。”西海劍皇目光湛亮，倒像是有些欣喜，“前輩的劍意，已經能夠截斷乾坤……這倒像是太阿的劍勢。”
“諸般大道，本就沒有什麽桎梏，何況是三大劍道之間。”李老八笑道。
“前輩所言極是。”西海劍皇若有所悟地點頭。
說罷，他轉身落在高台上，出聲道：“是我輸了。”
直到此刻，下方發懵的觀禮者們才知曉這場論劍的勝負。劍聖被斬碎了一截衣袖，原來是他赢了嗎？
也不怪他們，劍修的對決勝負僅在一念之間，不止是普通人看不懂，就連一些第七境大能也不一定能參透其中的玄機。
而與禹朝皇帝坐在一處的監國令自然是懂的，他悠悠說道：“李老八上一次與劍皇對決，也有進境，而且絲毫不比劍皇更小。”
方才李老八那一攻一防，其實說明了兩件事情。
第一是伱接不住我的劍，第二是我能接住你的劍。
若是他那一劍不是截斷劍光，而是斬向西海劍皇，那此時劍皇至少是要受傷。可他反手還能将那劍光收下，說明劍皇那一劍根本傷不到他。
如此一來一往，劍皇自然也識趣認輸。
他畢竟是晚輩，五十年前劍道造詣就被李老八壓一頭，如今雙方進境相當，那自然還是被壓了一頭。
不過輸得也不丢人。
而下方的觀禮者多是禹都百姓，情感上自然更偏向于九天十地的無盡劍宗，見西海劍皇輸了，登時響起一陣浪潮般的歡呼喝彩之聲。
雖然也沒看懂什麽，但知道很厲害就是了。這個時候要是不歡呼，就好像真的沒看懂，那就露怯了。
而一衆年輕人看得倒是心潮澎湃，這種站在人間之巅的存在，雖不能至、但心向往之。
……
一場預熱許久的論劍，結束得實在是有些快。但劍修鬥法就是如此，本來就是一劍的事，兩位天元大能要是想打得天花亂墜、流光溢彩倒是也不難，但那樣反倒落了下乘。
接着便是監國令宣布諸仙門休整三日，百門争霸将在三日後的午時開始，屆時在帝丘山下就可以看到全程景象。
轉過天來，蜀山的親友團也都到了。
朝廷會安排參加仙門大會的弟子，卻不會接待來觀禮的同門，所以親友團什麽的都要自己找住處。所以前幾天沒有蜀山派比賽的時候，蜀山同門都沒有過來。
而眼看着百門争霸即将開始，九天十地的同門也都陸續到達禹都城。
聞玉龍也在其列。
楚梁已經有幾個月沒見到他，在蜀山的特訓開始之前，聞玉龍就因爲改造飛舟的事情閉關了。
而此刻再出關時，他整個人都瘦了幾分，但雙眼亮得吓人。
一見到楚梁，他便興奮地道：“楚師兄，你的飛舟改造完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