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如何援救明教的争論,從常府延續到了大營,由原本的常潘何三人,擴大到軍中五品以上所有将官。常遠兆頭一次破天荒的任由将士們如炸鍋一般在他眼皮子底下喋喋不休。因爲這一次,他腦中毫無頭緒,無法用他最自信的聲音力挽狂瀾。他隻能看着每個人的臉,聽着每個人零碎的言論,随後在自己的
腦中拼拼湊湊,企圖尋找一條最可行的道路。可他們說來說去,依舊是那幾個意見。要麽攻擊遼國城池,要麽向皇帝請旨。這回還算楊盡義這個大老粗稍微有了些建設性,提出派使者去吐蕃觐見吐藩王,放宋軍出關援救。這想法夠新穎,可常遠兆明
白,達成的可能性極低。畢竟人家吐蕃王也怕被宋遼兩軍來個夾心餅幹啊。
與此事的解決難度成正比的,恰恰是緊急程度。
中午未到,林沫岩便醒了過來。他清醒後第一件事,便是抓着田海和石頭的衣袖,求他們送自己去軍營找常遠兆。田海無可奈何,隻得跑去找梁伊伊商量。梁伊伊趕到客房時,果然見到林沫岩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拽着石頭不肯放手。想想初次見面時,他一副意氣風發的少俠姿态,如今卻是這般光景,她心中不免有些不
忍:“内個,你别這麽激動,有什麽話慢慢說。”
林沫岩一見到她,差點翻身從床榻上滾下來,幸好被石頭和田海一把攔住:“常夫人,求求你,帶我去見常将軍,我求求你了。”
梁伊伊走到他跟前,好言相勸道:“你傷的這麽重,實在不宜出行。我相公傍晚會回來的。”“可是夫人……我能等,我師父和教主他們一刻也等不了啊!你行行好,帶我去找将軍,我求求你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夫人!”看來他是真的急紅了眼,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禮節了,拽着梁
伊伊的衣袖又是哭又是求,旁邊的小厮們怎麽扯都扯不開。梁伊伊倒并不是太在意這些,她能理解人們在情急之下難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爲,就任由他将自己的衣袖扯得亂七八糟。“要不這樣吧,我去替你跑一趟,把你要說的話轉告我相公。你現在這個樣子,估
計走出這個房門口就會暈菜的。”
聽她這麽說,林沫岩稍稍冷靜了些,松開她的衣袖,長歎了一口氣,随即又紅着眼哀聲叮囑道:“好……夫人,你幫我去跟将軍說,求他……趕緊出兵救援。否則,我怕我師父他們……絕對撐不過三天!”
“嗯,我去幫你傳話。你先休息,我一會兒叫人給你送點吃的。”
話音剛落,林沫岩又一次攥住她的衣袖,情緒激動的懇求道:“夫人……我知道将軍最聽你的,求你救救我師父,救救教主,救救大漠裏那些無辜的百姓吧!”
她面色沉重的承諾:“我會盡力的,我相公也會盡力的。”
大帳裏的将官們吵了一上午也沒争論出個所以然來。常遠兆動了一上午的腦子,也頓覺腹中空虛,起身穿過人群打算去吃午膳,剛走出大帳,便遇到了迎面而來的袍子。
“元帥!”
“何事?”
“夫人在外求見。”
常遠兆聽聞,冷淡的臉上頓時浮現欣喜之色:“我娘子?”說着,便大步往門口的方向走去。梁伊伊此時正黑着臉與門口站崗的侍衛大眼瞪小眼,上回來找常遠兆,也是這位小兄弟攔着她,将她逼得毫無辦法隻得鑽進運豬的拖車裏混進去,這回又遇到他……人家還是那句話,沒元帥的命令,閑雜人
等不許入營,不管是娘子還是娘親。
“娘子,你怎麽來了?”常遠兆喜滋滋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峙。
她白了那侍衛一眼,接住常遠兆伸過來的胳膊,兩三步走上台階。“想你了呗。”
“用過午膳了嗎?”他感到她手上冰涼涼的溫度,便展開衣袍将她裹在懷裏。
她卻趕緊從他胳膊裏鑽出來,羞得滿臉通紅:“沒有呢。”他如今完全不顧及自己的面子,可作爲妻子的她不得不顧。她可不願意自己的老公被人背地裏戳着脊梁骨說閑話。
好在她的心思和顧慮,常遠兆猜到個大概,他也不再強迫她,隻是伸手牽住她,笑着說:“咱們正好一起。”
跨進門檻時,梁伊伊還不忘對那侍衛做了個鬼臉,誇張的冷哼了一聲:“哼!”
常遠兆疑惑的問:“人家怎麽得罪你了?”
她走了幾步,才笑着小聲說道:“沒有,這小孩兒怪有趣的。”
将官們有的還在吵架,有的早已吃過午飯回營帳午休了。飯堂裏隻剩下常遠兆和梁伊伊二人,面對面的坐着,分享着大鍋飯煮出來的夥食。
“我不吃這個,我減肥。”梁伊伊将常遠兆塞進她碗裏一個碩大的鴨腿又退回他盤子裏。
他卻闆着臉又給她塞回去:“你又不胖,總是不好好吃東西,身體都要弄壞了。”
兩人來來回回退讓了幾次,常遠兆态度強硬的很,梁伊伊隻好妥協:“好,我們分着吃,我真吃不下這麽大的。”說完,用筷子撕了一塊留在自己碗裏,剩下的都塞給了他。
“其實,是林沫岩求我來找你的。”她邊吃邊說了來意。
“他醒了?”
“嗯。他說,他師父跟晴姨怕是撐不了兩三天了。讓你趕緊想辦法呢。”
“談何容易……”他眉頭微蹙,很少遇到如此沒轍的時刻。“娘子,我跟景元商量過了,倘若今晚還是沒能想到個對策,那我跟他會親自趕去大漠。”
一聽這話,梁伊伊的臉上立刻浮起一層醬色:“就你們兩個?”
他看出妻子的不悅,無奈的點點頭。
她放下筷子,挑起眉頭:“不帶一兵一卒?”
他也放下碗筷,握住她的手:“你也知道,我不能動用兵力的。”
“哼!”她立刻抽出手,從桌邊轟然而起。
他也趕緊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腕,說道:“娘子,我會保護好自己,不會逞強的。”
她甩開他的手,瞪着眼睛吼道:“你又要撇下我!你答應過我什麽的?”幾個時辰之前,他還保證過今後去哪兒都帶着她。當真男人在床上說的話都是不可信的?!
他如今也是心急火燎,漲紅了臉,語氣堅決的回應:“這不是鬧着玩兒的,我怎麽敢帶你去冒這個險?”她委屈的撇了撇嘴角,吞下了淚意,吞下了對又将離開的他滿滿的不舍和心疼,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說了一句:“你每次都這樣,人和人之間最起碼的誠信都去哪兒了?我以後都不知道該怎麽相
信你的話。若做不到就别随便答應人家了。”說完,轉身往飯堂外走去。
還沒走到門口,身後便伸出一雙胳膊将她攔腰圈住,一把勾進他懷中。“别這麽說,我帶你去還不行麽?”他貼在她耳邊輕聲又無奈的允諾。
她這才喜上眉梢,轉過身勾住他的脖子問:“真的?”
“我要是騙你,随便你怎麽樣都行。”看到她臉上重現出欣喜的笑容,他既無奈又高興。今生今世能有這樣一位甘願與自己赴湯蹈火的伴侶,真的是死而無憾了。
“這還差不多。”她露出兩排大白牙,笑的洋洋得意。
但他的臉色忽然又嚴肅了起來:“可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否則的話,就算你再生氣,我都不會帶上你。”
她心裏一緊,笑容僵在臉上:“什麽條件?”就知道他不會這麽好對付!
“跟我上路之後,任何事都得聽我的。”他說的鄭重而清晰。
“嗯嗯嗯!”她點頭如搗蒜,回答的爽快又利落。
“是任何事,明白嗎?”他又強調了一遍,确保她能重視這句話。
她敬了個标準的軍禮,更加嚴肅的應了一句:“明白了長官!”
常遠兆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将她拉回桌子旁坐下。
門外傳來惡少痞痞的聲音:“你答應的這麽利索,看來是沒領教過你家大白鵝的厲害。”
梁伊伊沒回頭,一邊夾菜吃飯,一邊笑着說:“你放心好了,你家大哥那麽雞賊又嚴苛的上司我都領教過,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她說這話時,沒發覺常遠兆眼裏一閃而過的冰涼。
惡少嬉皮笑臉的走到桌邊,對她雙手合攏,做了個禱告的手勢:“願佛祖保佑你,阿彌陀佛。”
她氣得伸腳踢向他,卻因爲腿的長度有限,在對方并未躲閃的情況下很尴尬的踢了個空,這簡直讓她惱羞成怒:“起開!讨厭鬼!”好在罵人的攻擊範圍要大一些。
一陣短暫的笑鬧之後,常遠兆對妻子說:“娘子,你一會兒先回去替咱們收拾幾件行裝。别太多,否則反而不方便。若是真要去,我會回去接你。”
“遵命!”她果斷的應下,可随即便不放心的問:“不過,你不會放我鴿子吧?”
“放你鴿子?”“放你鴿子?”常遠兆和惡少異口同聲的問。
“就是耍我,撇下我!”
常潘二人面面相觑的笑了笑,常遠兆便從衣兜裏拿出兩疊信封交給她:“我跟景元的通關文牒都放你這兒。這下該放心了吧?”
潘景元哭笑不得:“诶,幹嘛還搭上我的呀?”說着就要伸手去拿。她一把搶過信封揣在懷裏:“交給我吧,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