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與傅雲各自拿着小扇子跟在梁伊伊身旁,發現從前總是很活躍的梁伊伊,此刻竟悶不吭聲的沉默了許久。
“小姐,您怎麽了?怎麽好像不開心啊?姑爺報平安了,不是應該很高興才對嗎?”小梅終于還是沒忍住,開口關切了一句。
她愕然從沉默中清醒過來,笑得卻非常勉強:“我很高興啊。聽到他的好消息,我不知道有多開心。”
“是嗎?可小梅真沒看出來……”不但小梅這麽想,就連傅雲也發現梁伊伊确實有些憂郁。梁伊伊沒再搭腔,自顧自的慢步朝前走着,一路上用手撥開擋在面前的枝枝葉葉,就像企圖撥開心中煩悶的情緒。可就像這小徑兩邊沒完沒了的樹枝一般,她的情緒絲毫沒有好轉的迹象。他活着,她很高
興。他知道給家裏保平安,證明并無完全喪失心性,她更加高興。隻是……她心裏似乎有一塊酸楚的陰影無論如何也忽略不掉。
終于,她停下腳步低頭望着自己滾圓的肚皮,語氣幽怨的問了一句:“你們說說看,我家相公會不會不想要我了?”
傅雲無奈的搖搖頭沒說話,小梅激動的反駁她:“小姐您胡說什麽呀?”
“那爲何我剛醒,他就要殺我?好不容易來了點消息,卻對我隻字未提?”說到這兒,她才慢慢轉過身,面對着小梅與傅雲。
小梅握住她的小胳膊,軟語安慰道:“小姐别胡思亂想了,姑爺這麽喜歡您。他就算不要所有人,也不會不要你的。”常遠兆臨去大漠前對田海兩夫婦交代的話,今時今日仍舊讓這兩人唏噓不已。小梅時不時搬出常遠兆來與田海賭氣:“人說物似主人型,你怎麽連你家少爺十分之一都不如?”然而田海也不是吃素的,立刻
會搬出梁伊伊轟回去:“人家少奶奶過門兒才幾天,就給少爺懷兩孩子。人都說物似主人型,你怎麽到現在一個都沒有?”不過這些都是題外話,就算常遠兆當時表現的再感天動地,梁伊伊卻并不知道。她剛睜開眼睛,面對的便是常遠兆猙獰的目光和冰冷屠刀,這樣的刺激對于她這樣一個經曆過生死,經曆過離别和抉擇,又
将經曆人生中極大痛楚的女人來說,确實無法忽視。“是嗎?也許吧。”她抿了抿嘴唇,心下依舊酸楚難當。
傅雲終于忍不住也開口勸她:“你啊,這是因爲臨盆之期将近,所以才會患得患失,胡思亂想的。”
“真的是我想多了嗎?可我都要生了,他卻連一個字都沒提啊。”說話間,她急躁又氣惱的打了一下身邊的樹枝,那樹枝卻輕飄飄的反彈了回來抽在她漲紅了的臉上。
雖然她不痛不癢,可那哭笑不得的表情卻讓面前的小梅和傅雲都笑開了花,看來這一草一木皆有情緒。傅雲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撫了撫梁伊伊臉上的灰塵,柔聲說道:“别想這麽多了,再有一個月,你就多了兩個親人。是完完全全屬于你的人。你應該高高興興的等着迎接他們,而不是讓自己陷在你完全掌
控不了的局面裏。”梁伊伊也隐約意識到自己此時此刻的狀态顯得有些矯情。分娩在即,丈夫給家裏報了平安,她自己小小不如意又算得了什麽?“以前都是我安慰你,現在反倒需要你安慰我。我怎麽會變得如此沒用,如此窩
囊!我都快失去自我了。”“因爲你太在乎他。讓他一步步占據你心裏所有位置,自然就沒有你自己的立足之地了。”傅雲一邊開導着她,一邊在心裏苦笑自嘲着,自己隻不過是旁觀者清罷了。在她自身的感情世界裏,依然還是個不
折不扣的弱者。“不過好在,你本來就有容身之地。他心裏所有位置都是你的。相信我,你如今是如何牽挂他的,他便是如何牽挂你的。”就像梁伊伊說常雄的話一樣,有些事情,終究是看得破忍不過。對于常遠兆這麽久以來渺無音訊,無聞不問,她百思不得其解,也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走了兩圈之後,她獨自回到房中,越想越惱火
,順手拿起常遠兆曾經睡過的枕頭豎放在腿上左右開攻的扇起了耳光……
“臭人!每次都是這樣!當面兒就跟強力膠一樣粘着人家,一出門就跟脫缰野馬似的,當人家完全不存在!”
“還說無論怎樣都有你!人家現在都快怕死了!你個臭人居然連句安慰都沒有!”
“哎呀氣死了!啊啊啊!”一陣歇斯底裏的發洩之中,極其輕微的撕裂聲傳進她耳朵。定睛一看,被她巴掌反複蹂躏的地方線頭破裂,棉絮外露……她心疼的眉眼口鼻全都要糾結在一起:“诶呀……sorry啦相公,怎麽把你頭打破了…
…”大漠明教起源悠久,無論是武術體系,裝備财政,還是人事構架,都可謂相當成熟。明教的寶塔也如整個明教的人事構架一般,最高貴的教主居住在最頂層,其次往下是大護法,大祭司,壇主,宣導師等
等等等……普通教衆并不住在寶塔内。而是分散居住在寶塔周圍的房子裏。比普通教衆更加低微的,那便是像常遠兆這樣被施了蠱,毫無自由可言的俘虜們了。然而他們這部分人,卻反而被安排在寶塔内居住。原因很簡單——便于管理。這些人大多蠱毒深重,心性喪失。平日裏看上去不言不語倒還沒什麽,一旦怒氣攻心,發了蠱,那便是要殺戮造孽的。明教高層禁锢着這些人,多是因爲他們背叛了本教,因而用蠱毒來驅使他們繼續替本教賣命,但并不希望看到這些人濫殺無辜
,成爲這一帶居民的禍患。常遠兆如今的生存環境便是如此惡劣。除了沙漠中的氣候使他困苦不堪以外;除了他的房間隻有幾平米大小,尚不夠他轉幾個身以外;還得防止生活在隔壁的“半獸人”們忽然間發狂。就像前兩天,一個被
雜役激怒的俘虜連殺三個教衆沖出塔去,最後常遠兆眼睜睜看着他被處死……好在常遠兆住的地方很幹淨,而且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他除了偶爾完成教主夫人指給他的差事以外,幾乎所有時間都把自己關在這間小屋裏。因爲他知道,隻有在這裏,他才不用擔心自己會被什麽莫名其妙的人刺激到失控發狂,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也隻有在這裏,他不用隐藏自己的感情,想到自己未出生的孩子,他能放心的笑,想到日夜思念卻無法相伴的妻子,他能放心的哭。沒人會發覺他體内的
蠱毒正被解藥暗地裏驅散着,控制着。
直到這天顧教主親臨本層,來到他的房間外面……
“教主!”常遠兆聽見這聲音,趕緊将他前幾日在集市上買來的一對小葫蘆收進枕頭下面。他這些天隻要一有空閑便用好不容易湊來的染料在葫蘆上寫寫畫畫。
教主推門而入時,他已經垂首站在床邊聽候吩咐了。
他表面看上去十分冷靜,其實心裏卻忐忑起鼓。自從他中蠱之後,教主并未傳喚過他,也并未給他下達過任何明确的命令。若對方此次前來,命他殺人放火,做喪盡天良的事情,他該如何應對?
誰知,這姓顧的大叔卻以一種奇怪的方式進入了開場白:“你到這兒,也有段日子了。大漠不比中原,你可還過的慣?”
常遠兆不明白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并不敢将懸着的心放下。“不慣,但屬下在慢慢适應。”
顧教主揚眉一笑,心裏對這年輕人有了些許好奇:“你倒算坦率,沒跟我花言巧語套虛辭。”
“屬下向來實話實說。”
“本教主不喜歡你爹,可到了今天,也并未過于爲難你。我其實大可以指使你去殺人放火,讓你跟你爹身敗名裂,可我沒這麽做,你知道是爲什麽嗎?”
常遠兆聽他這番話,心裏更加不安了起來,可臉上卻依舊表現的很冷靜:“屬下不知。”
顧教主有些奸詐的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因爲之後,你會大有用武之地。”常遠兆低着頭沒再說話,心裏不斷琢磨着對方這話裏的意思。他能感覺到,這姓顧的絕非善類,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和常雄。所以他必須在此之前,将身上的蠱毒清除幹淨。可那教主夫人……從這段時日的觀
察來看,她也絕不是省油的燈。雖然她目前讓他做的事情并不算爲難他,可以後呢?他如今身處虎狼之地,絕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
他的思慮被顧教主沙啞的嗓子粗暴打斷:“我今日來找你,是爲了一個人。我從沒對你下過任何命令,可今日,我要以本教教主的名義,給你下第一道命令。”
常遠兆拱手而立,淡淡的應了一句:“請教主吩咐。”“我命令你娶我女兒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