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等着啊。”姑娘的臉被熱氣蒸騰的發紅,卻也不及方知文此時的大紅臉……
梁伊伊看在眼裏,嘴角牽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杜若桐沒她這眼力見,好奇的問道:“伊伊,你笑什麽?”
梁伊伊摸了摸滾圓的肚子,老氣橫秋的沉吟道:“少年情懷總是詩啊。”
剛才還在傲嬌着嫌棄路邊攤子不幹淨,這會兒聞着蔥花湯水香氣彌散,大家都有些熬不住,默默吞起了口水。
好在那小姑娘動作麻利,很快便将一碗碗香氣撲鼻的馄饨端上他們的小方桌,解救了大夥兒被饞蟲漸漸吞噬的意志:“幾位慢用。”
五個人裏頭,提議吃馄饨的方知文,卻反倒沒什麽胃口,一顆小馄饨放在嘴邊就是舍不得吞進去,眼神時不時飄向大鍋旁那個忙碌的小身影,又時不時陷入沉思。
“這姑娘真好看,我相公眼睛都直了呢。”梁伊伊笑着逗他一句,心裏清楚,他這俨然是一副思春少年的模樣。
小梅,杜若桐也幡然頓悟,似笑非笑的打量方知文,讓他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我……”
梁伊伊看他漲紅着臉,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心裏覺得好笑,可又不忍心再欺負他。“好啦,你怎麽這麽怕我?我有那麽兇嗎?”方知文低着頭嘀嘀咕咕的說:“你不是兇,是厲害。潘少爺總共答應給我五百兩銀子,您一上來就要扣我一百兩,再犯錯還得加倍。我要是不小心伺候,兩三次就扣沒了。”他越說越覺得委屈,小馄饨被他
用勺子攪得糊爛成一團。
“噗……”小梅和尹亮都被他逗樂了。
杜若桐也忍不住搡了搡身邊的梁伊伊,假裝嗔怪道:“伊伊,你也忒狠了。這麽一來,人家最後說不定還得倒貼你銀子了。”
雖說性格大不相同,可這方知文委屈起來的神态,跟常遠兆很有幾分相似,這讓梁伊伊無法不動容。“你别這麽可憐兮兮的了,等我相公平安回來,我給你一千兩。”方知文幾乎快要驚跳起來:“真的啊?”他這輩子,加上他爹娘這輩子,誰都沒見過那麽多銀子。總共一千五百兩,若他小心伺候,最多給她扣個四五百兩,最後還有得剩。他心裏算盤打得噼裏啪啦直響,
仿佛看到未來屬于他自己的房子,田地,牛羊……
“我像說假話的人嗎?”梁伊伊看着這張與丈夫相似的臉,如今樂得開了花,心裏不知不覺也好受了許多。“有了銀子,你就是想娶這位姑娘?”
“嗯。”他點頭道:“不過不知道她肯不肯。喜歡她的人可多了!”這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的效應,在他眼裏,人家買十碗馄饨多給一文錢,那都是在打她主意。
梁伊伊很由衷的誇了他一句:“你也不差。”好歹長得像她家小白臉子,就算隻有三分像,在她眼裏已經是天大的了不起了。方知文淺淺一笑,眼睛望着碗裏青翠的蔥花,淡淡的說:“夫人有所不知。我爹是個啞巴,我大哥也是。他年前娶的姑娘,也是個鄰村的啞女。輪到我了,人家要麽嫌我窮,要麽怕我以後也生個小啞巴,誰
也不肯把女兒嫁給我。我娘說,有了銀子就會好點兒,有了銀子,就不會總被人看不起。”
他說的雲淡風輕,可在座的人,各個都聽得動容恻然。小梅紅着眼圈說:“想不到你過得這麽難。”
他依舊淡然的笑着,嘴角眉梢挂着滿足的神色:“不難。我爹娘和我大哥把我當寶貝一樣,我嫂子也是好人,從未讓我吃過一點苦頭。外人再怎麽小瞧我們,隻要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夠了。”
梁伊伊更是被他最後這句話深深打動:“你說的對,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起。”
“将軍會回來的。他是個好人,好人會有好報的。”方知文不會說花言巧語,隻曉得娘親在他很小的時候便始終對他灌輸的有關做人的道理——惡有惡報,善有善報。
梁伊伊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逗樂了:“你怎麽知道他是好人?你認得他?”他點點頭,回憶道:“幾個月前我被那個姓童的死變态抓走,差點……被侮辱了。若不是常将軍救我,我現在還不知道要慘成什麽樣呢。我跟将軍非親非故,他卻仗義相救,他就是個好人。”每次提到這事兒,他都渾身不自在。他是個男人,再懦弱也好,都始終尚有男子漢與生俱來的血性和自尊。那件事,對常遠兆來說,或許微不足道,對他方知文來說,卻是天高地厚的恩情。所以這次潘景元找到他時,他
并未過多猶豫便應下了。銀子是一小方面,報恩才是他心中最大的緣由。
幾個人還有說有笑的吃着馄饨。隻見尹亮忽然臉色一沉,瞟了瞟梁伊伊與方知文背後:“真是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
梁伊伊漫不經心一回頭:“怎麽了?”隻見一身華服頂戴的童纖,在衆爪牙的簇擁下大搖大擺由遠及近而來。
方知文也看到了他,吓得差點把面前的湯碗碰翻。尹亮“哐當”一聲将腰間的鐵鞭擺在桌上,面無表情的說了句:“别慌,鎮定點。”尹帥哥的性格特點,可以用“簡單而粗暴”這幾個字來形容。在他眼裏,隻要能用武力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除非他打不
過……
這邊廂梁伊伊衆人進入備戰狀态,那邊廂童纖衆人完全沒注意到路邊攤上這幾位老相識,從他們身邊悠然而過。
方知文隻覺得渾身一陣哆嗦:“好險!”每次看見童纖那張不男不女的臉,他都仿佛又置身于那天晚上,童貴人的廂房床畔……
隻是意外總是不遂人意的從天而降。
“哎呀!死丫頭你瞎啦?”童貴人那把銷魂不動聽的嗓子,幾乎吓壞了整條街上的人。
這回倒黴的孩子,恰恰是方知文的心上人。她端着碗轉身時,一不小心碰髒了童纖的衣袖。“對不起對不起!我沒在意!”
童纖指着她大聲嚷嚷道:“對不起?你知道我這袍子值多少銀子嗎?”
那姑娘知道自己闖了禍,更知道自己可能惹了個不省事的家夥,除了低三下四的告饒,也沒别的辦法了。“我……我賠給您!”童纖本就讨厭姑娘,更讨厭年輕漂亮的姑娘。他的心上人常遠兆,老情人蒙将軍,都被姑娘拐走了。如今仗着自己人多又理直氣壯,哪有不借題發揮的道理:“你賠的起嗎?長這麽大一雙眼睛用來幹什麽的
?殘疾啊?”
“咚”的一聲巨響,是從梁伊伊這夥人當中發出的聲音。但肇事者不是向來愛管閑事的梁伊伊,不是大嗓門肥膽子的杜若桐,也不是能一根鐵鞭蕩平整條街的尹亮……
而是前一分鍾還哆哆嗦嗦,恨不得找個地宮鑽進去躲一躲的方知文。“你說什麽?”他的吼聲,因爲極度憤怒而變調得難以辨認。
童纖一夥人應聲望去,剛要發火,隻見路邊小攤上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臉上蒸騰着吓人的怒氣。
“常……常大人……”不但童纖一瞬間沒了氣勢,他周圍的爪牙也頓時将卷好的袖子抹了回去。
方知文沒理會身邊杜若桐與小梅的低聲勸阻,離開桌子便大步走向童纖:“你剛才說她什麽?”
童纖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又望了望桌邊端坐着的梁伊伊,丈二和尚完全摸不到頭腦:“我……我……沒說什麽啊,大人您這是怎麽了?”
方知文指着他的鼻子,氣得手指都在發抖:“她弄髒你衣服,賠你銀子就是,你嘴巴不幹不淨說什麽屁話!”
“你……”童纖完全懵了,這小白臉唱的是哪一出?英雄救美嗎?是不是過頭了些?他老婆不是還在邊上嗎?
方知文一把拉過心上人,對童纖吼道:“跟她道歉!”
“常大人你……”童纖咬着嘴唇,臉色漲的血紅。
方知文瞪着眼睛催促:“我要你跟她道歉!立刻!馬上!”
“對不起。”童纖說的極小聲。恐怕能聽清楚的人,僅限于他自己,方知文,和那小丫頭了。但他依然覺得羞憤難當,挫碎口中牙。
看熱鬧的人,随着童纖等人的離去,也漸漸散去。那小丫頭心有餘悸,卻也還是很感激方知文的出手相助:“謝謝公子。”如今化了妝,面目全非的方知文,在她眼前,完全陌生。她哪裏能想象到,眼前這位她口中的公子,便是平日裏那個連話也不敢跟她
說,卻總幫她做粗活累活,又遲遲不敢向她提親的知文哥呢?
“你……你沒吓着吧?”方知文又恢複了一臉绯紅。
“沒有。”
他習慣性的将身邊幾個髒碗放進水桶,擄起袖子就要洗……
小丫頭吓得趕緊攔他:“诶,公子,我自己來。你娘子還在看着呢。”
回到桌邊,方知文始終低着頭,知道自己可能闖了纰漏。“夫人,你打算……扣我多少銀子?”
梁伊伊噗嗤一笑:“扣銀子?你從昨天裝到現在,就剛才最像他。”幾個人又閑散的坐了一會兒。誰也沒發現,街邊角落裏,一個帶着鬥笠,握着長劍的黑衣人,正悄悄靠近他們。劍尖觸地,割破青苔,掀起一陣淡淡土腥味,猶如割破少女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