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剛要走過來,梁伊伊冷不丁伸手抓住方知文的手,柔聲命令道:“喂我。”方知文不用回頭,都能明顯感覺到身後不遠處潘竹青向他的脖子飛來的眼刀。這幾天在這驿館裏,無意中就聽到杏兒跟小梅那幾個丫頭嘀嘀咕咕的議論過潘竹青與這常夫人的八卦。今天從潘竹青的行爲語
氣眼神中,他也能依稀察覺到,那家夥确實對人家元帥夫人存着不三不四的想頭。
想到這些,方知文暗自叫苦。銀子他想要,小命更不舍得丢。誰知道萬一不小心得罪了潘竹青,會有什麽好果子吃。
梁伊伊也發現他臉上翻雲覆雨的愁思,捏了捏他的手關切道:“怎麽了?”
他不由得回過頭,望向潘竹青,對方果然正在神色暗沉的看着他。他可憐巴巴的用眼神求助詢問,潘竹青重重眨了眨眼睛,又微微點點頭。他才又回過頭,抽出手拿起勺子對梁伊伊說:“我喂你吃。”
由于沒經驗加上緊張,第一勺便将梁伊伊糊成了大花臉。楊盡義與何勇這兩個大老粗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幾位姑娘也是掐着大腿硬忍笑意,惡少隻能一臉黑線的扶住額頭。倒是小梅反應夠快,上前替方知文解圍道:“姑爺恐怕是太激動了,手有些抖,還是
讓我來吧。”
方知文在心中默默給小梅點了10086個贊,遞過碗勺便想逃離,卻被梁伊伊一把抓住衣袍:“不準走。”這小白臉怎麽怪裏怪氣的?她心裏暗自嘀咕,腮幫子也不知不覺鼓了起來。
他看出她臉上的不滿,心想若是惹她生了氣,指不定鬧出什麽幺蛾子,還得讓他哄,他可不會哄女人。于是趕緊乖乖坐在床邊:“我不走,不走。”
身後看熱鬧的人,又發出輕微的笑聲。有人琢磨,若是給常遠兆目睹這一幕,非把這姓方的小白臉撕成一條一條的挂在城樓上示衆不可。“呃實際上,這次娘……娘子能醒來……多虧了潘大人費盡心思找來的藥。”方知文雖沒什麽文化,卻有些爲人處事方面的小聰明。他說這話的意思有兩層,一是向潘竹青讨饒,二是将梁伊伊的注意力往别處
轉移一些。可話一說完,猛然想起梁伊伊的丈夫爲了救她,身赴險境,如今生死未蔔,立刻暗罵自己忒不是東西。一擡頭,果然發現除了潘竹青,所有人都在用眼神譴責他。
不明所以的梁伊伊,當然聽不懂他話中乾坤。立刻勾起脖子往潘竹青的方向望過去,對方靜靜的注視着她,嘴角牽起一抹溫和的笑意。
她微微一怔,心底又泛起難熬的酸楚之意。潘竹青的臉,潘竹青帶着善意的笑容,與她夢裏剛見過的江浩然多麽相似!
“多謝……”她喃喃說道。
潘竹青向她走近兩步,關切的問:“你還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她如是說:“頭有點暈。”
潘竹青又笑了:“你睡得太久了。”他越是走近,她心裏越發難過起來。夢中的情景似乎還在眼前,倘若她最後選擇的不是常遠兆,而是走向江浩然,她此時此刻會身在何處?會不會已經承歡父母膝下,聽江浩然唱着情歌呢?命運逼迫她做
的這道選擇題,無論如何選,終究都是傷害。無論如何選,她都痛徹心扉。
潘竹青被她淚眼朦胧的注視着,心中納悶:“怎麽這麽看着我?”問完便立刻頓悟,她每一次用這種眼神看着自己,心中所想所念的都是另一個人。心裏一陣陣的疼痛,最後化作嘴邊一抹自嘲的笑意。雖然常遠兆與蕭隽都不在,可畢竟梁伊伊醒了,衆人心中陰郁或多或少驅散了些。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和梁伊伊說了會松泛的閑話。沒曾想到,冷不丁一聲巨響像是從天而降劈在他們身後,所有人驚得回頭
一看,房門竟被撞成了木片。
“啊——”姑娘們吓得驚叫着縮成一團。
梁伊伊躺在床上也驚得一身冷汗,這聲響,這動靜,莫非地震了?她怎麽就這麽倒黴這麽寸,才剛醒老天爺就給她送來這麽一大禮?怪她重色輕爹媽又對江浩然始亂終棄,所以現在要天打雷劈嗎?
衆人一時之間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畢竟是官府驿館,又駐守着軍隊精兵,守衛極其森嚴。誰也不擔心會有外敵侵入,倒是都在猜測會不會真是天災來了。
可門外月色中漸漸顯現出的身影,表明他們這次都猜錯了。
此人身材修長健碩,穿着一身黑色袍衫,手提長劍,頭戴黑紗鬥笠,将他的面目遮擋的滴水不漏。所有人提着的心都放回地闆上。是人,不是地震,這就好辦了。如今這屋裏有潘竹青,潘惡少,楊盡義,何勇,尹亮,薛九。這種豪華陣容,别說是來一個人,就算是來的是一隻碧水金睛獸,也給從哪兒
來,揍回哪兒去。
可既然人家登門造訪,又顯然來者不善,無論如何都得應付應付。楊盡義先炸開了鍋:“你什麽人?想幹什麽?”
鬥笠男冷冷開口,說的極其幹脆:“我找梁伊伊。”
話音剛落,屋子裏一片寂靜。準備開戰的,準備逃跑的,準備找個掩體躲一躲的,在床上躺屍的……所有人連呼吸聲都靜止了。
因爲這聲音,對于這屋子裏除了方知文以外的所有人,都再熟悉不過了。尤其是躺屍的梁伊伊,此時腦子裏一片空白。
惡少的聲音打破了熬人的沉默:“你找常夫人做什麽?”
對方一步邁進屋子,淡淡的說了句:“我來取她的命。”說完,提劍便刺,與最靠近門邊的尹亮薛九戰在一起。
“啊——”屋子裏瞬間亂成一鍋粥,打架的打在一起,不會打架的四處逃竄,尖叫聲,刀劍相克之聲,家具碎裂之聲不絕于耳……
潘竹青沒加入打鬥,而是提劍站在床前,作爲梁伊伊的最後一道屏障。
此時的梁伊伊依舊不聲不響一動不動的坐在床頭,眼睜睜看着前幾分鍾還站在她身邊問她餓不餓的“丈夫”狼狽的爬進床底;眼睜睜望着那越看越熟悉的身影将丈夫爲她準備的小家摧毀在頃刻之間……
鬥笠男武功極高,在衆高手圍毆之下,完全沒落下風。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除了薛九以外,所有人都在放水,隻守未攻。
九爺對他毫不客氣,招招緊逼,雖然始終未傷着他分毫,卻終于将他鬥笠挑開,讓他的真面目暴露于衆人面前。
還是那張羊脂美玉一般的容顔,與分别時并無太多差别。隻是那雙眼睛,原本單純清澈,溫暖柔和的眼睛,如今犀利如刀鋒,寒冷如冰霜。
他是常遠兆嗎?所有人心裏都在自問。他們甯可相信此刻躲在床下發抖的男人才是他們熟悉的常遠兆,而不是眼前這個陌生到讓人害怕的家夥。
“真的是你!”楊盡義憤怒的大吼了一句。
何勇也呆立在原地喃喃道:“元帥……”
“兆兒!”躲在屏風後的六姨,早已從說話聲音中辨識出這不速之客的身份,隻是親眼看見事實之後,還是不敢不願不肯相信。
“少爺……少爺您這是幹什麽?”
常遠兆撇了一眼滿臉涕淚的田海,猶如看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接着,依舊語氣淡淡的說了一句:“我來取梁伊伊的命,不相幹又不想死的人,自行離開,我數到三,這屋子裏剩下的人我都會殺。”
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都清晰無誤的敲打在梁伊伊的心頭。她此時此刻并沒有什麽痛徹心扉,肝腸寸斷的感覺,因爲她自始至終,都願意相信這隻是一場夢。她的常遠兆會殺她?有這可能嗎?
“一。”常遠兆語氣冷淡的數出第一個數字。這情景,讓潘惡少不由自主的想起大概一年前,常遠兆帶着軍兵查抄太師府的那一幕,當時他也是這樣語氣冰冷的數着“一,二,三”。那一次他是爲了心中所愛,這一次,是爲了什麽?“大白鵝……”惡少動
容的默念着他的外号,雙手握緊雙刀,他知道無論爲何,今日這一戰都在所難免。
“二。”由不得大家多想,常遠兆又淡淡吐出第二個數字。
惡少這才驚醒,對着幾個不會功夫的家人夥伴們大吼了一聲:“你們幾個趕緊出去,走,趕快!”
“三!”聲音未落地,劍鋒又一次毫不留情的呼嘯而來。此時衆人都已經确定對方是常遠兆,出手更加瞻前顧後,在場隻有薛九一個人全力以赴。常遠兆似乎看準了這點,首先便集中精力對薛九下手。九爺在體力精力和招式上都遠遠不是他對手,沒過多少招,
便被他一腳踢出屋子,倒在地上半晌沒爬起來。剩下的幾個人,一看這陣勢,心裏直呼不妙,這常遠兆顯然是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若真放開了跟他打,難免傷着他。在座都是他親友,心中實在不舍得。可若總這麽畏首畏尾也不是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