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手下問:“壇主不跟咱們一塊兒走嗎?”
林沫白擺了擺手,面色陰沉的說:“我還要去見一個人,把這買賣做完。”
在沙漠裏長大的林沫白,沒有了常遠兆的拖累,很快便回到大宋境内的玉池店。來到二樓一間客房前,他拍了九聲門,等了片刻,又敲了六聲門,才聽見裏面一個聲音悶悶的傳出來:“進來吧,門沒鎖。”等他的人,背對着門站在窗邊,一頭漆黑長發輕松惬意的披在寬闊的脊背後面,像是剛剛大夢初醒的樣子。身材高大,影子更是長長的拖在地上,一直延伸到林沫白腳邊。“人都到了,那我要的東西呢?”
這人一邊冷冷的說着話,一邊悠悠轉過身,面無表情的望向林沫白。
林沫白笑了笑,從寬大衣袖中取出一個錦盒向對方走去:“請潘少爺笑納”
潘竹青接過盒子,打開瞧了瞧便又立刻阖上,放在身邊的圓桌上。
林沫白見他這幅漫不經心的樣子,挑着眉毛笑問:“您就不怕這藥是假的?”
潘竹青也笑了:“您若不怕給自己找天大的麻煩,大可以用假的來逗我。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沒什麽損失。”一句話說的林沫白無言以對。這潘竹青如今跟他做的交易,根本是樁無本買賣,豁出命的是别人,無論得失與否,他潘竹青都毫發無損。何況這次坑害常遠兆的計劃,從頭到尾都是潘竹青的謀劃,可謂滴
水不漏,他林沫白隻不過是個演技派而已。如此陰毒的家夥,誰會願意吃飽了撐得慌跟他結梁子?藥自然是真的。
“林某有些好奇,您爲何要這麽做?真如風言風語那樣,是爲了個女人?”若果真如此,那潘竹青才是真的吃飽了撐得慌。别人的老婆,偷偷惦記着也就算了,犯的着把人家毒害至此麽?
潘竹青此時已經束好頭發,披上了鬥篷,一手拿起牆邊挂着的寶劍,一手拿着剛得來的草藥,淡淡一句:“你就當我是爲了個女人好了。”說話間,已經走出了客房。
林沫白也走到窗邊,低頭望向街面,直到潘竹青出現在眼前,踏入一輛馬車。“我爹當初果然沒看走眼。這個潘竹青不是個好東西,真他娘毒啊。”他撇撇嘴嘀咕一聲,随即也離開了客房。
“大少爺,順利嗎?”薛九早已等在馬車裏。
“嗯。”潘竹青面色沉靜的入座,掀開車簾子對馬車車夫吩咐道:“立刻回滄州。”
馬車絕塵而去,潘竹青靠在軟墊上,讓自己整個人松弛了下來。“那塊黑炭現在怎麽樣?”他所指的黑炭是蕭隽。
薛九說:“在咱們大牢裏關着。”“你記住,不能要他的命。兩個若都死了,咱們就暴露了。”就算沒有蕭隽,傅雲依然不會喜歡薛九,這一點,潘竹青很清楚。可是他也明白,傅雲的事情已讓薛九對自己心生芥蒂,他這才做了個順水人情
,将蕭隽一并給打包揪回來了。“是。”九爺心裏樂得開了花,情敵這種生物,少一個是一個。反正如今常遠兆都給料理了,潘竹青的心思隻會在梁伊伊身上。那傅雲,遲早也是他九爺的人。但他還是覺得有些想不通:“少爺,您怎麽會料
到,去大理的人,肯定會是蕭隽呢?”
“很簡單,這黑炭在軍中威信不如何勇,武功和智謀不及我弟弟,跟其他人比,又勝在忠心耿耿,所以讓他去大理,比留在軍中更有用些。”
馬車又奔馳了許久,薛九才問出心中疑惑:“大少爺,我不太明白,您爲何要教那姓林的拐那麽多彎彎繞對付常遠兆?跟那姓蕭的一樣,直接撲上去不就完了麽?”潘竹青正在閉目養神,聽他這麽一問,便睜開眼睛慢悠悠的回答:“你以爲常遠兆跟蕭隽可以同日而語嗎?以他的本事,弄不好反倒打草驚蛇。他此次有備而來,凡事都會小心謹慎。若我不教林沫白三番四次欲擒故縱,如何能讓他放下戒備?若不讓人給他在碗裏下慢性藥,慢慢熬到他枯竭,誰又能将他拿下?林沫白命大,才會想到先放出毒蛇試探他,不然姓林的就要被風幹在沙漠裏了。”更重要的一點他沒
有明說,常遠兆對梁伊伊的愛戀和在乎,極大削弱了他的判斷能力。
說到這兒,薛九才慢慢頓悟。潘竹青又接着說:“還有那個老叫花子跟店小二……幸好我當時讓林沫白及時攔上去解圍,不然常遠兆衣服裏那兩份通關文碟都要給他偷了去。”
薛九一驚:“您的意思是?”
潘竹青點頭道:“若我沒猜錯,那叫花子是在想辦法幫常遠兆,想将他擋在關内。”
“大少爺神機妙算,薛九佩服。”
潘竹青聽他這麽說,撇嘴苦笑,身子又向後靠了去:“我也不想活得這麽累,但有些事,一旦邁出第一步,就回不了頭了。”
從常遠兆出發那天起,驿館裏上上下下都在擔驚受怕中度過。田海和小梅這些個常家人自不必說。最牽腸挂肚的,當然是從小看着常遠兆長大的六姨了。看着梁伊伊無聲無息的躺在病榻上,她心潮矛盾複雜。一方面,她與梁伊伊惺惺相惜,當然不願意看着她離去。另一方面,她又無法忽視正是這女子的存在,才讓她從小就聽話乖巧又穩重的外甥,變得越
來越不可理喻。作爲局外人,她感動于常遠兆與梁伊伊的愛情。可作爲常遠兆的親人,這份愛又讓她無法不産生一絲怨怼之意。她知道她的想法或許有些自私,但卻十分真實。她有感于半年前,姐姐在她面前對兒媳婦的
不滿。并不是梁伊伊真的有多麽不好,而是他們的感情,讓常遠兆付出了太多代價,甚至連生命都不再顧惜。可六姨畢竟是受過十多年教育的高知女青年,她不會盲目的愛與恨。她時刻沒忘記梁伊伊醒着時曾經對她說過的話——“我今後何去何從都不要緊,最擔心的便是我家傻相公,我想要他好好活着,無論身邊
有沒有我。”
這丫頭是個好女人,怪隻怪兆兒腦子一根筋。她在心中默默自語,愛憐的撫了撫梁伊伊有些愁苦的眉眼嘴角。“這都走了十天了,兆兒也不知道怎麽樣了。真讓人擔心。”這樣的話,她每天都要絮叨個好幾遍。實在不是她沉不住氣,隻要一想到常遠兆倘若發生任何意外,姐姐和姐夫将要承受的打擊與痛苦,她便覺
得坐立難安。
“你放心,醋壇子功夫了得,不會有事兒的。”杜若桐這姑娘,雖然沒什麽能耐,好在心眼實在,總能不厭其煩的安慰别人。傅雲也坐在床邊,搓揉着梁伊伊的手,清淡的眉眼間如今也爬滿愁思。想起常遠兆臨走之前的跪地囑托,傅雲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性子冷淡,命運坎坷,長這麽大,隻有梁伊伊這個朋友真心誠意的對待她
,不嫌棄她的貧窮與尖刻性子。她如今頭一次恨自己學藝不精,無法将朋友解救于水火之中。“若桐說的是,将軍智勇雙全,任何情況都定能全身而退。我倒是越來越擔心這丫頭,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見向來淡定從容的傅雲都不再那麽樂觀,杜若桐也慌亂起來:“伊伊,你倒是撐住啊,千萬要等你相公回來啊!”
田海的聲音,将姑娘們悲悲切切的氣氛暫停了下來。“傅姑娘。”他站在門口,輕喚一聲,并不敢進屋冒犯。
傅雲走到門前問道:“有什麽事嗎?”
“潘大人想見您。”
“知道了。”
傅雲并無驚喜,因爲她知道,潘竹青到這兒的目的和想要見的人都不是她自己。甚至于極有可能如前次一樣,幹脆讓薛九代爲傳話。
可這一次她卻實實在在的看見了潘竹青的本尊,杵立在驿館剛進門的院落中。
她的腳步聲沙沙作響由遠而近,将他從煩亂的思緒中喚回現實。
“那方子,雲兒早在十天前便交給常将軍了。”傅雲在離他幾步之遙時,便已開口打開話題。
潘竹青點頭道:“徐太醫已經告訴我了,不過還是謝謝你。”
傅雲依舊表情淡然的說:“伊伊這兩天情況不太好,人又清減了許多,但胎象還算穩固。”
潘竹青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陰霾,很快便恢複平靜:“我知道。”
傅雲忽然笑了:“既然潘大哥一切都了若指掌,那麽又爲何事來見雲兒呢?”
他從衣袖中掏出一方錦盒向她遞過去:“這藥是我找來的,麻煩雲兒轉交。”
“這是……”她打開盒子,兩小捆風幹的藥草躍然眼前,特殊的香味也撲鼻而來。“這就是所謂的朱丹寇華和潇湘蘭。”他面色沉靜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