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某告辭了。”潘竹青的心情實在太低落,沒有說過多的套詞虛禮,便帶着太醫和薛九離開了驿館。
回到屋中,六姨随口問了句:“你們家潘竹青大哥,是不是對伊伊有意思?”
“啊?”杜若桐心虛的瞪大眼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别啊了,那麽明顯,傻子都看出來了。”
杜若桐無法反駁,但也漲紅了臉替他們說話:“但他們兩個人是清清白白的,我可以保證的!”
六姨無奈的笑了笑:“你别激動啊,我又沒說什麽。”
“我們家大哥……命其實挺苦的……伊伊是第一個站出來維護他的人。這可能,就是他動心的原因吧。”
六姨在床邊坐下,淡淡的說:“說實話,我可以理解。”
“你可以理解?伊伊是有夫之婦啊!”這事兒連潘竹青的親弟弟都不能接受,無法理解。醋壇子的嫡系親屬倒說可以理解……杜若桐簡直不敢相信。
“愛情這種鬼東西,誰也控制不了的。我聽說潘竹青是出了名的有城府,可你剛才也看到了,簡直失魂落魄。”六姨作爲21世紀的穿越客,不但可以理解,甚至,還有一絲絲的同情。
“那有什麽辦法,伊伊喜歡的是醋壇子。”
提到自己外甥,六姨毫不客氣的說:“那必須的昂。我們家兆兒對她這麽好,死心塌地,死去活來,她敢有二心嗎?”
杜若桐扁了扁嘴,忽然臉色又變得憂心忡忡。“你說剛剛那太醫說的話,會不會是真的?伊伊會不會……”會不會醒不來,這話她實在說不出口。
六姨也像瞬間被抽了精氣神,小肩膀垮塌下來。“不會的,應該……不會吧。兆兒回來你可千萬别跟他說,他心都碎了,别再折磨他了。”
“我明白。”
“大少爺,大少爺!”回府的路上,潘竹青一直沒說話,眼神呆滞迷茫。以至于薛九喚了他好幾聲,他才醒過來。
“怎麽了?”
“您讓我查得事情,我稍許有了些眉目。”
“什麽事情?”
薛九差點暈過去,大少爺很少有這麽不在狀态的時候。“就是那軍中奸細的事……”
潘竹青輕歎一口氣,不耐煩的說:“過幾天再說吧,我現在沒心情聽。”
薛九前思後慮,終于憋不住,把心裏話吐露出來:“大少爺您這是何苦呢?她再怎麽說,還有常将軍在身邊。可您卻始終孑然一身……何苦還要爲别人傷神呢?”潘竹青沉靜的眼神微微顫動,身子向前傾,整個人像是陷入回憶中一般,堅定而又有些痛苦的說:“薛九我告訴你。我活這麽大,做過的事情從不後悔。唯獨一件事,是我如今隻要想起,便會如萬箭穿心一
般痛苦。若是時光能倒轉,我想回到我與她初次見面的那一天,不顧一切将她帶走。即使與天下人爲敵,我也絕不會退縮。”
九夜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疑惑的問:“她真有這麽好?”
潘竹青輕笑了一聲:“這跟她好不好沒關系。這世上的女子,大多都得找個男人托付終身。可她卻是唯一一個,讓我想将自己托付給她的人。”
九爺忽然就茅塞頓開:“我……好像明白了。可她現在的狀況……似乎不大好啊……”
潘竹青定定的望着他,決然的說:“隻要還活着,我不信普天之下,沒人能喚醒她。”潘竹青走後不到一個時辰,天色已晚,暮色中又有一輛奔馳而來的馬車停在了驿館門口。首先掀簾子走下馬車的人,是面容疲憊的蕭隽。接着走下馬車的是太醫局的鄭太醫,這位太醫與曹瑞是故交,此次
能抽身前來,與曹瑞的竭力相助自是脫不開關系。最後一位,是讓杜若桐,六姨,田海小梅都沒想到的人物——隐世小天才傅雲。
她依舊是清冷的面色,不急不慢的步伐動作,可眼神中卻明顯多了一層霧蒙蒙的擔憂。即使如此,她還是衆人當中最冷靜的那位。
她的醫術,小梅是親眼見識過的,自然對她的到來,欣喜若狂。親熱的拉着她,噓寒問暖,将她安排到靠近梁伊伊的屋子裏宿下,飲食用度絲毫不敢怠慢。
六姨一見到蕭隽便問:“我姐姐跟姐夫都不知道吧?”
蕭隽忙說:“韓夫人放心,屬下遵照元帥的命令,并未告知老爺夫人。”
“那就好,省的多兩個人擔驚受怕。”
當晚,常遠兆一夜未歸。杜若桐,六姨,小梅輪流照顧梁伊伊過了一夜。傅雲自然沒耽誤時間,望聞問切,與鄭大夫商議病情直到半夜才睡去。
這一夜,衙門驿館裏比平日冷清許多。因爲除了蕭隽以外,所有将軍都沒能回來。帶着将令的楊盡義何勇等人,已經各自抽調軍馬,高調出城。
至于留在滄州的常遠兆與潘景元也并未閑着。
常遠兆在傍晚時分,忽然靈機一動,讓潘景元帶着兩萬騎兵繞到滄州東北方向的野路子裏偷偷埋伏起來。自己則留在滄州城,撤下原本的火器裝備,故作高枕無憂之狀。
次日寅時左右,果然有一隊從幽州,瓦橋關方向來的遼軍,以萬分低調的姿态,不聲不響的來到潘景元部隊的眼前。惡少目前所在的地勢相當有優勢。若換做楊盡義,何勇之類的将領,必然要這麽硬生生殺下去,勝算也頗大。但惡少卻硬是忍住了殺機,在敵人盡數從他眼皮子下面過去之後,才悄沒聲的跟在他們後頭。
雖然常遠兆并未下明确的指令,要他直接動手,還是請君入甕。但惡少憑着直覺,還是決定将勝算拉到最高點。
直到滄州城的哨兵燃起烽火,宣告兵臨城下時。常遠兆與潘惡少才不急不慢的請那隊敵軍吃了頓結結實實的夾心餅幹。一時間殺聲震天,火光照透了半個蒼穹……
若換了平時,這隊遼軍遇上了常遠兆這樣的将帥,都得忍不住偷笑,因爲即使戰敗,隻要運氣好,多數會成爲戰俘。但這次,結局卻是前所未有的慘烈,連将領到士卒,全部被殲滅,然後……焚化。清晨,半個滄州城的居民,幾乎都聞到了那股沖鼻的焦臭味道。不到半天,這氣味的緣由便在城中不胫而走。恐怖是必然的,畢竟這城池上空飄蕩着千千萬萬孤魂的殘灰骸燼。但随之而來的,卻是百姓們
從心底裏油然而發的安全感,這股安全感,化作茶樓裏閑适的漫談,說書人激蕩的陳詞,孩童們扮家家時天真無懼的笑聲。很快,便将那恐怖之氣洗刷的一幹二淨。上至八十歲老翁,下至三歲孩童,誰都意識到,滄州城如今安全了。本以爲這安全來自朝廷那十萬大軍的到來,以爲來自于遼人暫時的按兵不動。經過這一夜,軍隊被抽調大半,遼軍兵臨城下,大夥兒才
意識到,這安全感,實際上都來自于這位名叫常遠兆的年輕将帥。潘景元來到大帳找常遠兆時,發現對方已經精疲力竭的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手邊一盞蓮子茶已經涼透。他沒忍心打擾,隻是坐在一邊,靜靜把玩手中的蜜蠟手珠,這是梁伊伊送給衆人的小禮物。溫潤的珠
子在手裏滑過,那女子灑脫的舉止,不羁的笑顔掠過腦海。惡少抿了抿嘴唇,心裏泛起悲憫。撇開常遠兆不說,那麽特别又如此俠骨仁心的女孩子,若從此就這麽消亡了,确實是一件令人扼腕的事情。也難怪常遠兆痛不欲生,若換了惡少自己,想必也是好不到哪
裏去的。這些日子常遠兆的睡眠都是薄如蟬翼。困極了便忽然入睡,隻消片刻又會陡然醒來。每次眼睛一睜,便是伸手去撈梁伊伊的手。可他今日,似乎也忘記自己身在何處,大手一撥,茶盞落地而碎。清脆的聲
響,将他從半夢半醒之間拉到了現實。
他一擡眼,才看見坐在一旁,面色沉靜的潘景元。
“你……沒事兒吧?”潘景元探究的問道。
常遠兆捏了捏眉心,撐着桌案起身說道:“累了,回去吧。”
“大白鵝……”惡少并未起身,依舊遲疑的望着他,欲言又止。
“怎麽了?”常遠兆眼神呆滞的回望他,漸漸地從他猶疑不定的眼神中參透了他心中疑慮。“你是不是想說,我這一仗,打得有些一反常态?”
惡少被說中心聲,有些尴尬了笑了笑:“我一直以爲,你是個心慈手軟不忍濫殺的将軍。可這次……”
常遠兆輕歎一口氣,面色淡然的說:“你一定以爲,我是受了刺激,發了瘋,所以才會大開殺戒。”
“不是嗎?”
“連你都這麽想,遼人會更加堅信不疑了。看來我的目的達到了。”“原來如此!”惡少這才明白他的真正用意。遼人以爲他一蹶不振,他卻反而要讓敵人認爲他受了刺激,變身成嗜血狂魔,以此來打擊敵方士氣,挫敗敵方兵将的勇氣。若此招果真應驗,便可換取暫時的太
平。“可你就不怕激怒他們?”常遠兆淡淡的說:“或許遼國的将領和貴族,都會對我恨之入骨。但我敢保證,那些沖鋒陷陣的士卒們,都隻會恨他們的皇帝窮兵黩武。别忘了,是他們自己送上門來的。咱們隻是抵抗,怎麽做都不過分。
他們若再來,我會用更極端的方法對付他們。”說完,常遠兆若有所思的望了望惡少。實際上昨晚他是故意沒指點惡少,讓他自己定奪進退之策。若惡少當時在埋伏之地便殺将下去,那他便頂多是個将才。可他若是懂得斟酌戰機,把握最佳戰局,将敵
軍放進圈套,那他将來便是位可朔的統帥之才。結果,沒讓常遠兆失望。他雖然是要急流勇退的人,但也心系着邊關安危,畢竟在這乾坤之下,隻有國家安定,小家才能得以保全。“走吧,回驿館。”他拍了拍惡少的肩膀,将他帶出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