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桐和六姨守在屋裏,滿臉愁雲的陪伴着這位原本活色生香的鬼靈精。如今,她安靜得讓人絕望。“伊伊,你快醒來吧,醋壇子都要瘋了。”杜若桐擦着她的臉,在她耳邊嘀咕。
六姨也抓着她的手不斷盤弄,希望能把她折騰醒來:“你到底怎麽了?莫非我們最擔心的事情,就這麽發生了?若真是那樣,你讓兆兒怎麽辦?你讓我這傻外甥怎麽活下去啊?這不是活活要他的命嗎?”這些穿越客最擔心的事情,莫過于在這重生之處建立刻骨銘心的感情後,因不可抗拒的原因強勢回歸。梁伊伊之前不願意接受常遠兆,便就是爲了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如今,接受了他,愛上了他,難以
割舍他了,卻真要割舍了嗎?
大帳中,将士們早已整裝待發。當常遠兆憔悴不堪的走進來時,所有人都是一愣,接着便一同上前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元帥!”
常遠兆不聲不響的走到将台前伏案而坐。“現在都什麽情況了?”
負責偵查工作的趙亮上前彙報道:“啓禀元帥,柳州城外二十裏的樣子,出現了遼軍的蹤迹。”
大夥兒似乎都已知情,做好了心理準備,安安靜靜等着常遠兆最後的決策。
唯獨楊盡義,依然還是那麽沉不住氣:“咱們現在應該怎麽做,就等您一句話了。”
常遠兆低下頭望了望面前桌案上鋪陳着的地勢圖,思索片刻,頹然的臉上不知不覺浮上一層威嚴:“葛小青趙亮上前聽令!”
“末将在!”葛趙二将也立刻打起精神,跨步出列。
“你們二位,兵分兩翼,将瀛莫二州給我圍起來。”
“得令!”
“楊盡義,何勇聽令!”
“末将在!”
“我要你們二位,領五萬騎兵,直驅逐州。”說到這兒,常遠兆擡起頭直視楊盡義,似乎下面的話,專門是說給他聽的:“但是,隻要遼軍退回逐州,你們就立刻退兵,若膽敢冒進,軍法處置。”
“末将聽令!”楊盡義這段時間倒是乖巧聽話的很。
常遠兆點點頭,最後面無表情的望向潘惡少:“潘景元與我,就駐守滄州,架起所有火器,火炮,做好全面迎戰的樣子。如此,才可保萬無一失。”
這話說完,帳下所有人都愣住了,事情有這麽嚴重嗎?柳州城離此地還是有些距離的。
常遠兆看出衆人的疑惑,淡然的說:“你們可能覺得我有點小題大做。其實剛剛來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爲何遼軍早不出兵,晚不出兵,偏偏這個時候有動靜?”
衆人這才稍稍明白他的用意。惡少問:“元帥的意思是,有人将您和夫人的情況,洩露給了遼人?”
“極有可能,所以我猜測,遼人也會有兩手準備,一手對付柳州,還有一手留着對付咱們。”
這常遠兆還算靠譜,總算沒在這大敵當前的時刻掉鏈子,撂挑子。衆将領帶着軍令走出大帳,一個個原本懸着的心暫時又揣回肚子裏去。
隻有他自己,在所有人離開之後,頹然的倚靠在椅子上,再次陷入絕望之中。
袍子走進來給他送茶點,卻吓得将手裏茶盤摔了一地。“元帥!您這是怎麽了?”
常遠兆這才緩過神來,感覺到臉上濕了一片,伸手一摸,全是血。
“沒事。可能有些上火。”他淡然的揚起頭,按住鼻梁将血止住。幾天下來,他沒怎麽好好吃飯,睡眠也極少,從胸腔到大腦,無時無刻不在火燒火燎。
幾個大夫都勸誡他切勿再傷神傷心,若再這樣下去,沒等夫人有所好轉,他自己輕則損了肝髒,重則傷了雙眼,或是給身體落下難以痊愈的病竈。
袍子收拾完一地的碎片,看他滿臉半幹的血漬,心裏很不好受。“元帥,我去給您泡點荷葉蓮子茶降降火。”
“好。”
與此同時,衙門驿館裏忽然闖來幾個不速之客。說是“闖”,并不算貼切,帶頭的人鐵着臉健步如飛的直奔常元帥的卧房,雖然園子裏的侍衛們都揣着常遠兆的禁令,卻誰也不太敢出言阻攔。
田海遠遠看見來人之後,趕緊在房門口對着裏面的主子們喊了聲:“二少奶奶,韓夫人,有訪客到。”
六姨問:“誰?”
“潘竹青大人。”
“大哥?”杜若桐心裏一驚,趕緊丢下手中的繡品,起身往門外走。“我出去看看。”
剛踏出門口,就迎上潘竹青陰雲密布的臉。身後還跟着薛九,和一位健朗的小老頭。
“大哥,您怎麽來了?”杜若桐小心翼翼的問他。
“她怎麽樣了?”潘竹青問得幹脆利落,顯然沒耐心拐彎抹角的繞圈子。
“啊?您是說,伊伊嗎?”說完,杜若桐便覺得自己傻的可以。他還能問誰?“還沒醒呢。”
潘竹青聽罷,舉步便要進屋。杜若桐趕緊攤開手攔他:“诶诶诶,大哥……您要幹嗎?”
“我要進去看她。”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大有不讓進就硬闖的意思。
杜若桐咬了咬嘴唇,不敢看他血絲密布的眼睛,爲難的說:“這不合适……”
“有什麽不合适?你不是也在嗎?”
“可醋壇子說過,沒他的允許,不能随便放人進去。”杜若桐低着頭,但卻能明顯的感到頭頂灼熱的怒氣,今天冰山好像變身成火山了,她算是爲了醋壇子狠狠得罪了大伯子。
等了半晌,潘竹青忽然大聲喚了句:“薛九!”
“大少爺。”
“你去跑一趟問問常将軍,潘竹青帶着太醫前來看望他夫人,他肯不肯放行?”原來身後那小老頭是個太醫。
杜若桐和田海面面相觑,誰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是好。
“是!”薛九應聲而退。
房裏忽然響起六姨的聲音:“等等!”
“韓夫人。”潘竹青耐着性子對她客客氣氣的打了個招呼。
六姨艱難的挪到他面前,點頭微笑道:“見過潘大人。不必去通報了,既然大人請來了太醫,就請進來看看伊伊吧。”
潘竹青感激的望了她一眼:“多謝韓夫人。”
“有勞了。”六姨暗自佩服潘竹青,人家這叫有備而來。梁伊伊如今性命攸關,誰還能把太醫擋在外面?常遠兆若連這都計較,那就是頂級腦殘了。
“徐太醫請。”潘竹青到底也是個有禮有節的人,先将太醫讓進了屋。六姨早将床幔垂下,潘竹青隻能透過隐隐綽綽的紗幔,望見那個他努力忘卻,但隻要别人一朝提起,便叫他立刻魂不守舍的倩影。他腦子裏的她,一颦一笑皆是風景。如今,卻隻有這一抹無聲無息,缺乏
生氣的殘影。
太醫給梁伊伊悉心把脈,潘竹青見他眉頭緊蹙,心下越發不安:“太醫,常夫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徐太醫捏了捏胡子,謹慎的說:“回潘大人的話,從脈象上來看,常夫人和她腹中的胎兒,倒都沒什麽異常。隻是……”
“太醫但說無妨。”
“常夫人這症狀,倒是很像老朽的師父曾經診斷過的一例病人,師父将這症狀表述爲離魂症。”
房中除了太醫以外,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琢磨這三個字的分量。潘竹青更是在口中輕聲沉吟了一遍:“離魂症?”
“嗯。此病症便是像夫人這樣,身體看似健康,卻昏睡不醒。”
潘竹青想了想,又問他:“她這要睡多久?”
太醫面露爲難:“若真是離魂症,那便不會這麽輕易醒來。”
一句話,說的屋中人全都心涼了大半截。
潘竹青緊鎖着眉頭追問道:“那總得有個時間,一個月?一年?十年?”
見徐太醫隻是低頭不語,他幹脆換了個問法:“尊師遇到的那個病人,最後怎樣了?”
“嗯……老朽不敢說。”
雖然心裏像被狠狠錘了一拳,但潘竹青還是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的說:“但說無妨。”
太醫站起身,聲音輕如蚊蠅:“長睡了五年……還是走了。”
六姨和杜若桐相互扶着,才沒讓自己倒下去,眼淚卻都已經奪眶而出。
潘竹青怔怔的呆立了片刻,望向徐太醫,語氣凝重的問:“您的意思,是常夫人也沒救了?”
“老朽不敢說的這麽絕對。”
聽到這個回答,潘竹青想都沒想,立刻不容置疑的說:“那就請徐太醫盡力相救。”
“大人放心,老朽會盡力而爲。”這徐太醫,是目前太醫院裏醫術最頂尖的高手。潘竹青将他火速調來,想必是花了天大的功夫。
不過得他一句“盡力而爲”,潘竹青倒是放心了許多。“竹青感激不盡。”徐太醫走到桌案旁寫藥方,潘竹青站在床邊,一動不動的望着床幔中的人,原本深邃冷峻的眼神裏如同化出一池溫柔的春水。他是個善于隐藏感情,善于僞裝情緒的人,從未如此失态過。可此時此刻,他
卻不打算隐藏和僞裝自己。才短短十幾天,活生生的她,便不再開口說話了,他不知道今後會怎樣,至少這一瞬間,他不願抑制自己的感情。
杜若桐剛想開口喚他,卻被六姨攔住:“噓。”愛一個人并沒有錯,在不造成威脅的情況下,就給他這片刻的流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