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然站在門口,微微撇過臉,皺着眉頭不忍直視這株俊秀挺拔的竹,如今日漸退敗的樣子。“這些天,我們一直在一塊兒商量着怎麽幫你呢。”她努力定定心神,軟言安慰。
他消瘦的臉上依然挂着笑容:“你信不信我?”梁伊伊赫然發現,他此刻眼中的笑意,竟絲毫不像是勉強硬撐出來的。“我若不信你,就不會來了不是嗎?”她開始用心觀察他,心裏隐隐長出一絲疑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眼前的這個男人,給她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外表正在頹敗腐壞,内在卻藏着
随時爆發的洶湧生機。“潘大哥,我們都在想辦法幫你,可你也得配合不是嗎?薛九那兒,天天被嚴刑逼供,再這樣下去,恐怕真不是鬧着玩兒的。”
他擡頭望着她,收斂笑意,語氣淡淡的反問:“你真覺得官府會相信我的話,認爲我派薛九去怡紅樓找那女人,僅僅是爲了一串手珠嗎?到那時候我該怎麽向他們解釋,那東西對我的意義?”
最後那句問話,讓梁伊伊方寸大亂,心裏暗自思忖:“這個潘竹青,要麽不說話,一說話就噎死人。真想割了他舌頭!”
“可……她不是還拿了你不少珠寶麽……不問自取本來就不對……”她有些支支吾吾,語不成句,潘竹青此刻肆無忌憚的灼熱眼光,讓她想要落荒而逃。“就算那些東西全都加在一起,也不足以讓我這樣的人,不顧身份不知避嫌,派自己的心腹前去自找麻煩。我自己都會這麽想,更何況官府那些人?”他的語氣輕松平淡,不帶絲毫情緒,就像是在訴說着别
人的案情。“可是你一直沉默下去,薛九可能要背黑鍋的。萬一再弄個屈打成招……”話說到這裏,她幾乎已經斷定自己這回白來了。回想從認識潘竹青到現在,似乎沒有哪次辯論赢的過他。他似乎永遠這麽不急不躁,
四兩撥千斤,讓她所有理直氣壯的道理瞬間化爲灰燼。
果不其然,“我了解他,他不會。”
“可你就忍心他枉死嗎?那個真兇,還有那些想害你的人,你就願意看他們逍遙法外?”這位“淡定帝”已經把梁伊伊惹的有些冒火了,原本溫軟的聲音再也控制不住,正如以往和他争辯時一樣。
可他充耳未聞,隻平靜的問了句:“景元來了嗎?”
她腮幫子像是充了氣一般鼓鼓囊囊,沒好氣的說:“來了,在外面等着我呢。”
他忍住笑,一本正經的說:“我想見見他,有些話要對他說。”
“好吧,我去換他。”她嘟囔一聲,轉身走出屋子,潘竹青看着她的背影,露出溫柔笑顔。
片刻之餘,惡少便搖頭歎氣走進屋子。“大哥啊大哥,你說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
潘竹青站起身,走到屋子門口将門帶上,臉上的疲憊一掃而光,換做一副鄭重機警的神色:“我現在無法脫身,有件事,我隻能托付給你。”
惡少立刻精神過來,湊近他壓低嗓子問:“說來聽聽?”
“幫我調查清楚,那女人究竟是不是薛九殺的。”
惡少大吃一驚:“怎麽?你的意思是……”
潘竹青打了個噤聲的手勢,在他耳邊低語:“我也不能确定,所以一直不敢輕舉妄動。那女人确實很可惡,而薛九脾氣暴烈,我怕他一怒之下做了傻事。”
惡少點點頭,随即又問:“可若真是他幹的,你打算怎麽辦?”
“你先調查出結果再說,到時候第一時間與我商量,再做打算。”
“知道了,我這就去辦。”剛要走到門口,惡少又折了回來,多嘴問他一句:“這情況,能讓那隻羊知道嗎?”
“你自己把握。”惡少并沒把潘竹青的話告訴梁伊伊。隻是對她說自己有些心存疑慮,想去兇案現場查個究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倒是梁伊伊自己提出,想營救薛九的首要條件便是搞清楚他到底有沒有殺人,連她也覺得,
薛九脾氣暴烈,弄不好還真的當場失了控。
通過常雄從中打點,惡少與梁伊伊才得以到獄中見到薛九本人。此時的九爺,早已被折磨的不堪入目,迷迷糊糊側躺在鐵籠子裏。
梁伊伊扒着鐵門,輕喚了一聲:“薛九……”
薛九乍得睜開眼,難以置信的回過頭,眼前的兩張臉更讓他無法分清現實還是夢境:“二少爺……常……夫人。”
“這些混蛋,怎麽能這麽幹!”看他一身的斑斑血迹,蓬亂的頭發,幹裂的嘴唇,梁伊伊憤憤的罵了一句。到底是曾經在一起共事的同僚,多少還是有些友情的。
惡少就更加不忍心了,取下水囊揭開蓋子遞進去:“喝點水。”
薛九接過水囊,毫不客氣的痛飲起來,想必是幹渴了很久的緣故。半晌才放下水囊,艱難的說了一句:“二少爺……您放心,我薛九……絕不會連累大少爺……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惡少隔着鐵籠欄杆拍了拍他的胳膊:“九哥,既然你連死都不怕,就更不怕說實話了。那女人,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薛九歎了口氣,忍着一身傷痛艱難說道:“早知道……她會給大少爺……惹這麽大麻煩……我……頭天晚上……就親手結果了她。”
他說的模棱兩可,惡少和梁伊伊也沒聽出個所以然。
伊伊隻得也伸爪子叨了他一下,追問道:“到底有沒有?”
他吃痛的“嘶”了一聲,才堅決果斷的說出了他的答案:“沒有。”
雖然真相依然有待查證,惡少和梁伊伊還是松了口氣。伊伊說:“那你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們,每個細節都别遺漏,我們想辦法幫你。”
薛九心裏一熱,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夫人……”要知道這個梁伊伊與自己實際上無親無故,況且自己曾經還做過傷害她的事情……伊伊看他眼圈微紅,趕緊勸慰他:“這事兒我也有一定的責任,你若真是冤枉的,我絕不能袖手旁觀,害你枉死。”她最受不了男人哭哭啼啼,像小白臉那樣的美男“偶巴”也就勉強忍忍了,薛九這種硬朗強
悍的“阿加西”還是算了吧。
“我去門口守着。”惡少走出牢房,薛九這便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向梁伊伊交代了一遍。當天一大早,他便按照潘竹青的吩咐,匆匆趕到怡紅樓找那花魁贖回那串蜜蠟手珠。當時青樓的人幾乎都還在春眠中尚未醒來。所以他一路順暢,中途連個人影子都沒見着。到了花魁房裏,那女人也剛回
來不久,端坐在桌子旁喝茶。由于潘竹青曾告誡過他,此行的目的就爲了那串手珠,不要節外生枝,所以他片刻沒耽誤便拿出銀子向那女人要東西。
那女人本就爲财而來,見到白花花的銀子,自然不會與他過多廢話。爽爽快快便将手珠交了出來。前後不到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他便順利拿回東西,走了出來。離開怡紅樓,他剛走到街面,便聽得一聲巨響從天而降,接着便是路人的驚叫聲,他這才發現韓仙兒出了事。想到潘竹青還在怡紅樓對面的
飯館裏等着他,他也沒有做過多停留,便帶着手珠去找潘大少爺交差了。
聽完他說的事情經過,她在心中消化一遍,最後又正色補問一句:“已經是全部了嗎?沒有什麽遺漏的細節?我們進來一次不容易,你最好回想清楚。”
他點點頭,無力的回答:“我能記得的……都說了。”
“好吧,你挺住。”她未再耽誤,起身離去。
走到牢房外間,惡少正半眯着眼睛抱着胳膊站在狹窄的門口等候,幾個獄吏們神情極不自然的紮堆在一起。梁伊伊在惡少背後清了清嗓子,惡少這才讓出道,帶着梁伊伊往外走。幾個獄吏們剛松一口氣,梁伊伊忽然回過頭對他們說了一句:“薛九曾是我同僚,也是好朋友。無論他有沒有罪,結果如何,誰對他做
了什麽,對他好還是壞,我全都會記在心裏。做人呢就是這樣,拿銀子還是拿帛金冥紙,往往隻在一念之差。”
話音剛落,惡少也在一旁幫腔道:“這世道,還真是有強權沒公理。”
“對極了。”說完,兩雙利劍般的眼睛各自掃過身後每個人的臉。
走出監獄,尹亮駕着馬車早已等候多時。惡少率先上了馬車,伸手拉了孕婦一把,嘴裏還調笑了她一句:“我發現你還真有做壞人的潛質。”
“更壞的時候你還沒見識過呢,走,叫上你家老婆,逛窯子去。”怡紅樓的姑娘們,何時見過這樣的陣容?貼着兩撇胡子,卻依舊風流倜傥,舉止潇灑的潘惡少。濃眉大眼,五官清秀,周身透着蠢萌氣息的杜若桐。還有面如羊脂玉,唇紅齒白,眼神狡黠,笑容不羁的梁伊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