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去問問。”田海一骨碌就跳下馬車,他忘了如今冰天雪地,剛着地就摔了個惡狗搶屎,引得馬車内衆人一陣哄笑。
他狼狽的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片泥土,回頭對着車内的人做了個大鬼臉,接着迎上對面走來的老婆婆追問上去:“大娘,請問這裏有沒有一位姓傅的人家?”
那老婆婆想都沒想,立刻反問他:“姓傅的?當大夫的嗎?”
“對,那就是他們家。”
她指着身後的方向對田海說:“你往前再走兩個路口,院子裏種着竹子的就是他們家。”
“謝謝大娘!”田海客氣的向她道了謝,趕緊向馬車走回來。
劉太醫考慮了一番,忽然對梁伊伊說:“未免唐突,咱們還是走着去吧。”他了解傅氏的個性有些古怪,如今有求于他,還是低調謙遜些爲妙。
梁伊伊立刻表示同意:“也對,田海,你在馬車裏等我們,小梅陪我去就行了。”
“好嘞。”
順着老婆婆指的方向沒走多遠,就找到了她說的那座房子。小梅觀察了一下四周的鄰屋,對梁伊伊說:“小姐,好像就是這家,隻有這家院子裏有竹子。”
“嗯。”梁伊伊和劉太醫均點頭表示認同。
小梅推開籬笆門走進院子,敲了敲屋子的木門:“有人嗎?請問家裏有沒有人?”
半晌,木門才被人從裏面拉開。袅袅婷婷走出一位身穿青色棉袍的姑娘:“你們找誰?”尚未見到她的模樣,便聽得她一把清冷的嗓子飄散在冷氣中。
小梅客客氣氣的問她:“請問傅大夫在不在?”那姑娘面無表情,淡淡的回道:“這裏兩個傅大夫,你們找的是哪位?”這時,梁伊伊才看清了她的相貌。瓜子臉,丹鳳眼,細薄的唇,唇角微微下垂。一頭青絲直直垂在腰間,沒有任何珠光寶氣,隻用一根青色木簪将一縷秀發盤在腦後權當妝扮了。身材高挑纖瘦,皮膚略白,沒多少氣色,整個人像一株弱柳,随時被風雪折枝而去。看着她,梁伊伊覺得自己認識的所有女性,包括自己,都是十足的女漢子
。
在梁伊伊欣賞美女的時候,劉太醫便已經走進院子,向那女子說明來意:“哦,咱們想拜訪傅翰林大夫,不知道他可在府中?”
“你們找他所爲何事?”那女子說話就像個機器人,沒什麽溫度,也聽不出任何情緒。
劉太醫說:“哦,不瞞姑娘,咱們是想向傅大夫求醫問藥的。”
她朱唇微啓,雲淡風輕的吐出一句:“你們來的太晚了,他幾天前已經去世了。”
這個噩耗,猶如驚雷一道,劈得三人目瞪口呆:“啊?”“啊!”“啊……”
“請回吧。”她絲毫不想搭理這三人激烈的反應,轉身便要進屋。
劉太醫見狀,趕緊追問一句:“姑娘,你莫非就是傅大夫的女兒傅雲?你不記得老夫了嗎?”
她依舊淡淡的,面目上,語氣上均毫無波瀾:“堂堂劉大人,怎會不記得?”
這位閨女的表現,讓梁伊伊和小梅大開了眼界。她說起自己父親過世時的表情,就像在說隔壁村的某摳腳大叔,毫無感情,毫無!
劉太醫有些難過,畢竟是自己的舊同僚,多年未見,卻不知已經陰陽兩隔。“呃……不知傅大人是如何過世的?”
“上山采藥摔了一跤就沒了。”
“啊?”“啊!”“啊……”三個人又被她一句話說的呆若木雞。
“他老了。”傅雲用簡單的三個字,便概括了她父親的死因。
劉太醫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苦水問道:“他葬在何處?老夫想去拜拜他。”
誰知道人家根本不領情,依舊一張麻木如女僵屍的臉,冷冷抛出一句:“還是免了吧,活着的時候既然沒什麽交集,人都死了就更不便打擾。”
三個不速之客被她冷若冰霜的姿态弄得尴尬在當下。梁伊伊心裏有些怒氣,不就是來求醫問藥嗎?招她惹她了?這态度,簡直該去消協投訴她了不是嗎?
“雲姑娘!”一聲大嗓門擾亂了瞬間的安靜。
傅雲一眼便認出從梁伊伊身旁擠進院子的大媽,冰冷的面目稍稍緩和了兩分:“三姑。”
“哎喲我是來謝你的,要不是你替我家柳子動刀開肚子把那塊爛腸子割了,他現在恐怕已經疼的見了閻王去了。”三姑滿臉的笑,将手裏滿筐的雞蛋遞給傅雲:“這是三姑一點小小心意,你拿着啊。”
傅雲冷冷推開:“不要,你拿回去。又不是什麽富貴人家,别整這些,我不喜歡。”
梁伊伊雙眼瞬間被點亮,小心避過腳下的雪片走進院子:“姑娘,你說這兒有兩位傅大夫,除了你爹,另外一位應該就是你了吧。”
傅雲沒搭腔,三姑急忙替她代言:“當然了,咱們雲姑娘醫術可不比她爹差多少……”
還沒等她表演完,傅雲便打住她的話匣子:“三姑,你快回去照顧你們家兒子吧。”
知道她性子冷,三姑也不便再叨擾下去,隻得讪讪叮囑:“诶诶,那我先走了啊。你爹不在了,你以後一個人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記得來找我們啊。”
“我會的。”傅雲打發了三姑,便向剩下的三位下了逐客令:“幾位請便吧,我還有事要做,不相陪了。”“雲姑娘!”事關一對母子的性命,梁伊伊哪裏能輕易放棄,趕忙上去拉住她衣袖,軟言懇求:“看來姑娘也是個外科聖手,不知能否跟咱們走一趟,幫幫我那個可憐的朋友?她如今胎位不正,生命垂危,恐
怕……”
話沒說完,便遭來對方冷冷拒絕:“不能。”
“爲什麽?”梁伊伊不死心的揪着她的衣袖問。
“我傅雲一雙賤手,隻配醫治貧民百姓,不敢高攀達官貴人們。”
聽她這麽一說,三人頓時明白她這是對六年前的事情心有餘怒。梁伊伊才不管那麽多,立刻厚着臉皮說:“正好,我朋友就是貧民百姓,百分百原汁原味不摻假的!”傅雲嘴角牽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這位夫人是在說笑嗎?光你脖子上這條貂皮,就夠平民百姓一家子生活一年的。你那位平民朋友到底有多大面子,才能讓你這位貴夫人親自替她求醫問藥,身邊還有個
太醫局的大人幫腔……”梁伊伊不是軟腳蝦,要不是有求于她,估計要叉起腰罵街了。可如今,她卻隻得面對現實,仰着頭可憐巴巴的求她:“雲姑娘,生命不分貴賤,醫者父母心不是嗎?無論我朋友是貴人還是窮人,不都是人麽
?真得分的這麽清楚嗎?”“這可不是我傅雲說着玩的,當今皇上親口所說,我爹是一雙賤手,不配做官醫,咱們一家可是恪守着這道聖旨活到如今,請夫人體諒。畢竟如果因此得罪了皇上,夫人倒是能拍拍屁股全身而退,可憐我小
門小戶的賤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說這話時,她幾乎沒有看梁伊伊一眼。
這樣傲慢刻薄的态度,終于激怒了沉默半晌的小梅:“姑娘,得罪你的是皇上,又不是我們家夫人,你有必要說話如此尖酸嗎?”有沒有文化?有沒有教養?可最後這兩句被她吞進了肚子沒說出來。
傅雲不急也不惱,轉眼冷淡的望着她回應:“我傅雲就是這樣,若看不慣聽不慣,院門就在那兒,不送了。”說完,抽出被梁伊伊揪着的袖子,閃身進了屋子,迅速帶上了木門。
“什麽人呐這是!”小梅忍無可忍的咆哮了出來。
三個人重新鑽進馬車,兩個姑娘都氣的不輕,鼓着腮幫子不說話。
田海問:“怎麽了這是?”
小梅沒好氣的剜了他一眼,沒搭理他。梁伊伊也滿腹心思,沒空向他解釋。
劉太醫連連唉聲歎氣,最後說了句:“雲兒這是心中有怨氣啊。她當年也是個水靈靈的大家閨秀,如今卻生活慘淡,想必咱們很難說服她。”
梁伊伊接過田海剛換過火炭的手爐,幽幽問道:“她有沒有什麽關系比較親近的親戚朋友?或者戀人什麽的?”
劉太醫仔細回想了一番,最後有些不确定的說:“這老夫就不清楚了,當年她家落難之時,她才十四歲,戀人似乎是沒有的。”
小梅撅着嘴,瞪着眼睛嚷嚷開來:“嗨,小姐,就她那模樣,那脾氣,哪個男子能容得了?”“你也别這麽說,她可不醜,長得弱柳扶風,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就跟仙女兒似得,放人堆裏應該很有市場的。”梁伊伊對傅雲的長相,倒頗爲欣賞。她自己無論在21世紀還是在古代,都是一副春光明媚的嬌俏臉蛋,卻偏偏對那種有些憂郁,有些清冷的面貌有好感。最後她憑空踢了踢小腳,嘟囔了一句:“我倒不信這個倔姑娘,難道真就油鹽不進,百毒不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