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伊想拉她回頭,可自己也忍不住怔怔得望着刑台上的一切。“潘惡少……”她口中喃喃自語。
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梁伊伊回頭一望,竟是潘竹青騎着快馬由遠及近奔馳而來。
可憐他們兄弟一場,竟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梁伊伊心下遺憾,卻赫然發現他此刻正從背後抓出一張弓弩,眼神犀利的對着刑台,彎弓搭箭……
“這……這……這是要劫法場的節奏嗎?”梁伊伊心中驚懼的嘀咕着。
果然,“倏——”的一聲,羽箭從他手中飛馳而出,她還沒來得及回頭看那羽箭的去向,轉頭間就聽見杜若桐的尖叫,接着是“嘡啷——”一聲巨響……
若桐的驚叫聲讓梁伊伊心中一涼,莫非惡少已經死了?忐忑的睜開眼睛。卻見潘景元依舊跪在刑台上,儈子手手中的屠刀卻已經不知去向。
潘竹青的馬沖過人群殺至刑台之下,吼聲震徹雲霄:“聖旨到!開封府尹速速接旨!”他跳下馬,舉起聖旨卷軸便匆匆走上刑台。
開封府尹接過聖旨一看,當衆宣布:“潘景元謀殺官員之案别有隐情!迅速押回開封府大牢,延期再審!”
華燈初上,紫氣東來最大的包廂裏坐着潘譽宴請的貴賓們。常家人差不多到齊了,加上杜若桐和潘竹青。而潘景元尚在獄中,未能到場。
“醋壇子,這次真是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我現在已經守寡了。我敬你一杯!”杜若桐斟滿了酒起身答謝站在對面的常遠兆。
“我身上有傷,上了藥,隻能以茶代酒了,祝你和二少爺百年好合。”
梁伊伊回想起白天刑場那一幕,還覺得心有餘悸:“好險呐,再遲一步就完蛋了。相公,跟我們說說怎麽回事呗。”
常遠兆皺眉沉思了一陣,有些尴尬的說:“可能當時有些緊張,我記得不是太清楚。爹,要不還是您說吧。”
常雄一提到白天金銮殿内的經過,倒是來了精神:“嗯,我倒是看的仔細,聽得清楚。事情是這麽回事……”他放下酒杯,思緒開始倒退。
常雄處理完樞密院的公務,今日一早便帶着與西夏簽訂的暫時停戰協議入宮觐見皇帝時,看見了依舊杵在大殿外求見的群臣。其中,也有他兒子常遠兆。
常雄被童公公領着,未動聲色的走進大殿,皇帝此刻正在接見魏霆躍和楊國棟等一班武官,商讨剛剛收回的幽州城防禦事宜。此次幽州城之戰,聽上去簡單,實際上曹瑞和兩位楊将軍一路從瀛州打到莫州,再攻克了瓦橋關,人困馬乏後才見着真正的幽州城,其中過程不可謂不艱辛,但卻像一把利刃将大遼引以爲豪的幽雲十六州開膛剖腹攔腰切斷。目前曹瑞和楊盡忠駐軍幽州,畏的就是遼國殺個回馬槍。雖然敵方目前尚未有所動作,但也不得不做好随時迎戰的準備。常遠兆稱之爲“虎口奪食的遺症”,連上三道奏折提議趕緊趁勢
拿下防禦羸弱的涿州,以解幽州包夾之困,也好迅速在當地設置較具規模的軍事據點,用以抵抗遼軍反撲。可皇帝經曆了宮廷叛變,所有精力和注意力都關注在國内的安全防禦上,大量抽調禁軍用以重新組織禦林軍,邊關守将人事調動頻繁……總之,就是沒把常小白臉的建議放在心上好好考慮考慮。在皇帝心目中,常遠兆的确是一位擁有萬夫不當之勇的将才,但他經驗尚淺,雖然大大小小打過不少仗,但多數都是平亂剿匪,或是與西夏軍的擦槍走火,真正和遼軍交鋒的次數,也就那麽一次。常遠兆已經盡到責
任,便也不再強求。
皇帝與衆将讨論了半天,見常雄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忍不住好奇的問他:“常愛卿,有何事讓你如此開懷?”
常雄這才驚覺自己開小差開得離譜,竟不知不覺的咧嘴傻笑了半天。趕忙上前向皇帝賠不是:“微臣該死,請皇上恕罪。”
皇帝毫不在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诶,常愛卿何出此言?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你何罪之有?對了,有什麽高興的事情,不妨拿來與大家分享分享。”
常雄面露難色:“呃……皇上,隻是微臣家裏的一些瑣事,不值得在朝堂上一提。”
他這麽一說,皇帝更來了精神:“正好,朕這些天煩悶的很,就想聽聽有趣的瑣事。”
“回皇上,是微臣的犬子……将爲人父了。”常雄的眉梢不由自主的染上喜色。
皇帝也眼前一亮:“哦?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哈哈哈哈!朕也替你們一家人高興啊!”
“謝皇上!”
楊國棟也向常雄投來恭喜的目光。
皇帝不經意間挑了挑眉毛:“對了,我聽說他這些天都在殿外站着求見朕?”
常雄收斂喜色,面露不安的說:“回皇上,犬子……确實還在殿外。”
“童公公,宣他進來。哦,等等……讓外面那些人,全都進來吧。”皇帝說這話時,眼睛看着茶碗,心裏卻和常雄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遵旨!”童公公應身而退,沒過多久,便帶進來十幾個等候多天,面色或灰或黃的臣子。最後一個走進大殿的,便是那器宇軒昂,皮膚白的足以照亮整個大殿的常小将軍了。
皇帝難掩欣賞之情,對他說話時,向前傾着身子:“常遠兆,聽說你要當爹了?”
他伏地相答:“回皇上的話,微臣也是兩天前剛得知。”
皇帝饒有興緻的問:“那你不好好呆在洛陽陪媳婦兒,杵在朕的殿外罰站做什麽?”
“微臣鬥膽,求皇上赦免潘景元死罪。”說完,重重叩頭。
大殿内一片死寂,常雄不動聲色,楊國棟被他驚得一頭冷汗。魏霆躍則眯着眼睛,面色愠怒。
皇帝将身子靠回椅背,垂着眉眼瞅着跪在地上的常遠兆,最後冷冷的問:“你爹可告訴過你,朕下過旨意,誰替潘景元求情,一律問罪?”
常遠兆擡起頭毫不猶豫的回答:“回皇上,微臣知道。”
“那你膽子還真不小,就不怕朕治你的罪?”皇帝說話間,将手指骨捏的咯吱亂響。
“微臣自知唐突,甘願領罰,可是微臣依然懇求皇上饒他不死!”常遠兆的嗓子幹淨利落的響徹大殿。除了魏霆躍和皇帝,在座所有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連童公公都藏不住憂慮之色。
魏霆躍從衆臣當中走出一步,瞪着虎眼直勾勾望着常遠兆:“皇上,這常遠兆口口聲聲替那惡賊求情,臣看他分明就是那惡賊的同黨!”
常遠兆擡頭迎上他挑釁的目光,口氣強硬的頂回去:“魏将軍此言實在可笑!常某若真是潘景元的同黨,避嫌尚且不及,還會傻到公然替他求情嗎?”
魏霆躍沒想到一向悶不吭聲的小白臉居然敢當衆頂撞他,不免有些吃驚:“你這分明是在狡辯!耍花腔!”
這句話引來常遠兆更加強烈的反擊:“您分明是在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魏霆躍從未受過這樣的氣,吹胡子瞪眼就想沖上去踹他一腳:“你再說一次試試!”剛要擡腳,便被楊國棟和常雄一把揪下來。
童公公在皇帝身旁,也看的一肚子火,這魏霆躍未免也太嚣張太沒素質了,當着皇帝的面竟敢如此放肆。還企圖拿髒腳踹他的男神!恨不得沖下去扇他兩耳光子。
“夠了!你們二人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在朕的大殿上罵街,成何體統?”皇帝終于冷聲發話,“常遠兆,既然你說甘願領罰,那朕就成全你,先打你二十闆子,你再來與朕說話,你可還願意?”
常遠兆片刻都沒考慮:“臣願領罰!”
皇帝點點頭:“來人呐!”
“奴才在!”
“把常遠兆拉下去杖責二十,打完了再給朕送回來!”說完,皇帝拿起茶碗,擋住自己的臉,以免自己露出任何不忍的神色。
“遵命!”侍衛領旨後,便一左一右來到常遠兆身邊想将他架起來。
他卻起身抖了抖官袍,神色如常的說了句:“我自己會走。”說完,在侍衛的陪同下,闊步走出大殿。
常雄心裏在滴血,雖然早有心裏準備,但眼看着自己的骨肉受酷刑,難免心疼不已。
童公公和楊國棟也不由的皺起眉頭,百爪撓心。
“你們誰還想替潘景元求情的,隻要像他一樣,主動上前領罰,朕就給你們機會說幾句。”皇帝這句話一說完,殿内所有人都摒氣不語了。
常雄若親眼見到常遠兆咬着布巾,被脫下褲子掀起衣袍趴在長凳上那一幕,從此不會再舍得對兒子家法伺候了。
兩個行刑的侍衛,見他背上一條條大傷小傷,心裏都有些不是滋味。好在他們熟知皇帝的心思,打完了再給他送回去,意思是隻能來點皮外傷吓唬人,不可真傷着小将軍的筋骨。
但二十大荊條闆子毫無阻隔的抽在赤條條的皮膚上,兩三下便已經皮開肉綻,疼痛程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了的。
每每宮裏杖刑之時,受刑人撕心裂肺的嚎叫,總能引起衆人明裏暗裏的圍觀。可這次卻沒人觀賞,因爲除了荊條闆子擊打皮肉之聲,常遠兆連一聲輕微的哼哼都沒有,兩個侍衛心裏先是暗自佩服,最後甚至以爲他八成已經昏厥。走上去扶起他時,才發現他滿頭是汗,咬着的布巾滲
着殷殷血迹,緊鎖的眉眼赫然睜開,還是那樣黑白分明的幹淨眸子。
“将軍,您真堅強。”他們由衷的佩服,又幫着他輕手輕腳的穿戴好衣褲。“多謝手下留情。”小将軍說完,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靠在牆邊的荊條闆子,自嘲的笑了笑,這玩意可比他的軍棍厲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