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料到常遠兆夫婦一定會前來看他,所以早就準備好了一副得體的笑容來迎接這兩個他目前最怕見到的人。
梁伊伊其實心裏也不大願意來見他。原因不在潘竹青,而在于她前幾天在山莊做的那個噩夢,果然,一進門,看見他那張與江浩然一模一樣的臉,心中無限愧疚便如蔓藤般瘋長起來。反倒是常遠兆,心裏坦蕩自然。之前所有的不安心,在這幾天與妻子如膠似漆的相處中漸漸消退。他相信,無論如何,妻子都不會爲了任何人離他而去,包括這個潘竹青。所以,他此次,是真心誠意的帶
着歉疚來看望他。“潘少爺,之前都是我不對。我太幼稚,太魯莽,把你傷成這樣,真是很抱歉。”“哪兒的話,不過是切磋武功,潘某技不如人,毫無怨言。”潘竹青看着楊依依雙眼粘膩的望着常遠兆,心中那團他根本沒資格有的妒火騰然而起,可他畢竟不是常遠兆這種低段數的男子,臉上的笑容,讓
人完全看不出此刻他内心隐忍着的煎熬。
玉蓮走進來送上茶水,分毫沒有停留,便又低着頭默默走出去。
伊伊早已對她奇怪的言行舉止産生了好奇,仔細觀察潘竹青的神色,卻并無特别。于是她殘留着的那顆八卦的心又開始折騰起來:“潘大人……呵呵呵呵。”
潘竹青不解的看着她:“爲何發笑?”
她的微微點了點頭,笑容燦爛:“沒什麽,替你高興。”
“我有什麽可高興的?”他忍不住與常遠兆面面相觑。
“啧啧啧,你這就不對了,還說是我們大哥哥。心裏有事兒也不願分享分享?”
潘竹青更加不解:“有話不妨直說吧。”
她似笑非笑的望着玉蓮遠去的背影:“看來,有人幫你擋雞蛋咯。”
潘竹青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了,不過,恐怕你要失望。并不是你想的那樣。”
伊伊還确實有些失望:“爲什麽?玉蓮姑娘很好啊。”
他語氣淡淡的,仿似不願多談:“她是不錯,可我幾斤幾兩,自己清楚,還是别坑了人家。”可玉蓮的行爲舉止,卻把自己的心意很明顯的表達出來。她喜歡潘竹青,從在青雲觀第一眼看見便喜歡上他了。本以爲隻是少女癡夢,不會再有交集,卻又在街市上遇到無助的他。陪他治傷,送他回府,
最後又放心不下親自留下照看。本以爲付出過了,也就無憾了,卻發現越來越丢不開手了。他是她少女時代,夢中人的典型,如今近在咫尺,如何放的下?
可是,隻有幾天時間,她便看出,他心裏有人。他身邊連個丫鬟都近不了身,唯一見過與他在一起過的,便是當時号稱自己是他妹妹的女子了。他哪裏有妹妹?想必,那便是他心中人而已。
沒坐多久,常遠兆與楊依依便打算起身告辭,以免妨礙潘竹青休息。
臨走之前,潘竹青忽然問依依:“對了,差點忘了問你。上次你與若桐說想在我這兒繼續幫我查案,這事兒還作數嗎?若不方便,我便要着手請人了。”
梁伊伊也忽然想起這事兒,立刻撅起嘴可憐巴巴的看着常遠兆:“相公……”
常遠兆一時之間被這事兒弄得有些暈:“娘子,你怕我養不起你嗎?”
她撅着嘴解釋:“不是,我不想成天坐在家裏無所事事,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我不想依靠别人才能活。”21世紀女人獨當一面的新觀念,要如何讓這個古代老公接受,還真是讓人捏把汗。聽她說的這麽嚴重,再聯想起之前自己種種不良記錄,他覺得如果在這件事情上不如她的願,可能會對他們之間剛剛建立起的美好關系造成不良的影響,可他又有些不放心:“可是娘子,你是個女子,要是
遇上什麽危險,我又不在身邊,你怎麽辦?”
她得意一笑:“相公,你忘了嗎?我會點拳腳。還有,你不是還要教我嗎?”
潘竹青也若無其事的搭腔:“常将軍,你放心,我隻會安排一些安全的事兒給她們做,絕不會讓這兩位大小姐置身險境。”
她抓着常遠兆的袖子撒嬌:“唔,相公。不是還有杜若桐陪我麽?就答應我呗,我真的很想很想做點事兒。”
常小白臉心中無奈,卻也隻得答應:“那好吧。”
“你太好了!”狂喜之下,她忍不住踮起腳摟着他的脖子狠狠親了他一口。
這個舉動,讓常遠兆瞬時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确的。然而半躺在床上的那一位,嘴角卻不自覺的抽動了一下。他不懂爲何才短短幾天而已,怎會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好不容易才送走了常遠兆兩夫妻,潘竹青松了口氣,倚在床頭有些心力交瘁。“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他有些自嘲的呢喃起詩經裏的名句,卻未曾想到,玉蓮已經輕聲來到他身邊。
“少爺。”她望着眼前她求之不得的男子,眼中不知不覺已經燃起熱望的火焰。
潘竹青是個聰明的男子,他當然知道玉蓮對他的心意。隻是他知道,此時此刻,他若想得到他真正想要的,就不能踏錯一步。“有什麽事嗎?”他沒有看她,隻是淡淡問了一句。
“少爺,雖然玉蓮沒念過書,可也能猜到剛剛少爺說的那句詩詞大概是何意。玉蓮鬥膽勸一句,既然少爺知道那是求之不得的東西,何不灑脫放下?”
他忍不住淡淡一笑:“玉蓮,你首先應該說服你自己。”
她心中一驚:“少爺,玉蓮知道自己配不上少爺。可是……可是玉蓮真的很愛慕少爺,也很舍不得少爺。我不期望任何回報,隻希望,隻希望能每天看見少爺,照顧少爺就心滿意足了。”
面對她如此直白的表明心迹,他眼睛始終平視着遠處的地面,語氣淡淡的回應:“多謝你這幾天的照顧,你也該回去了,别讓你爹娘擔心。”他眼前的障礙已經足夠多了,不能再多一個玉蓮。
聽到愛慕的人趕她走,她瞬間梨花帶雨的軟聲相求:“少爺!我,我錯了,您别趕我走!我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他也覺得自己的态度有些傷人,便擡眼望向她哭紅的臉,好言相勸:“走吧,你若真想我好,就離開這兒。”再沒有臉留在他身邊。她反手擦着斷線一般的眼淚,奔出他的屋子。一路上心不在焉哭哭啼啼的不看路,剛跑出門口,便一頭撞在剛要停下的馬車上,趕車的人急忙伸手去拉,卻沒來得及抓住她,她在半
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抛物線,向地面摔了下去。
馬車車廂裏的人,如閃電一般撲将而出,躍在半空伸手播了她一把,讓她輕輕落地。而那個人,卻一跤栽在地上,哇哇大叫:“誰?誰他娘這麽缺德撞我馬車?想摔死潘爺爺嗎?”
玉蓮吓得趕緊過去扶他:“公子你沒事兒吧?都怪我走路不小心!”
潘惡少擡頭一看,臉上的怒火瞬間化爲若有所思的笑容:“哦,沒事兒沒事兒,原來是玉蓮姑娘走路沒看見,沒事兒。”
玉蓮一看,原來是潘竹青的弟弟,心中的悲傷委屈瞬間又泛上心頭,眼淚又嘩嘩的流了出來。
惡少一見她這個架勢,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起來:“我說玉蓮姑娘,你别哭啊。你看你梨花帶雨哭得跟什麽似的,别人看了還以爲我怎麽你了呢。”
她還是哭個沒完。
“别人看了沒關系,要是我大哥看見了,可真要剝了我的皮呀。”他口沒遮攔,卻沒想到這一句話讓她從梨花帶雨變成了嚎啕大哭。
“哎喲,這不是潘二少爺嗎?怎麽又把哪家姑娘惹哭了?”一把有些熟悉的嗓子忽然響在惡少周圍。
惡少擡頭一看,說話那人原來是杜若桐的貼身丫鬟杏兒。再往旁邊一瞅,杜若桐也站在人群裏望他,表情裏寫滿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杏兒,咱們走吧,别管别人閑事兒。”
惡少“騰”地一下拔地而起,三兩步就奔過去攔在兩個姑娘面前:“诶诶诶,我說,你這丫頭剛才怎麽說話呢?什麽叫我把哪家姑娘惹哭了?是我惹的嗎?你哪隻眼睛看見了?胡說八道不收稅啊!”
杜若桐趕緊打圓場:“呃……潘二少爺,丫頭不懂事兒,您别見怪啊。您忙您的,咱們還有事兒,先走一步啊。”說完拉着杏兒繞着他走。
他又三兩步攔在她前面:“诶诶诶,什麽叫我忙我的?我有什麽可忙的?你又哪隻眼睛看到我在忙了?”
被他兩次一挑弄,她火又憋不住了:“你忙什麽,不是明擺着麽?還用我說麽?”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打嘴仗,地上坐着的玉蓮姑娘還在嚎啕大哭。
若桐氣得臉都紅了,一本正經的教育惡少:“潘二少爺,就算你再沒品,好歹該給你爹你哥哥留點臉面吧。在這麽多人面前,你讓人姑娘哭成這樣,你也太不像話了。”
惡少一愣,轉回去,好言好語的對玉蓮說:“好了好了,玉蓮姑娘,玉蓮姐姐,别哭了成嗎?要哭,咱們回府再接着哭。”話音一落,對方果然沒了聲音。
杜若桐搖着頭笑道:“這還像個人。”說完,帶着丫鬟翩然而去。
惡少低頭自我解嘲般的笑了笑:“玉蓮姐姐,你可是把我坑慘了。”擡頭看着玉蓮又要哭出來的表情,趕緊補了一句:“咱們走吧。”
然而,惡少一進潘竹青的房間,說明了剛剛的經曆,便被哥哥劈頭蓋臉的問了一句:“誰讓你帶她回來的?”
他不解的問:“大哥,您怎麽這樣啊?玉蓮姑娘人不錯,對您多好啊!”
潘竹青淡淡的說:“你覺得她好,你就留着。”
他更加不解:“诶,大哥,您不是一直都想找個伴兒嗎?她不比那隻羊差多少啊。”
潘竹青靠在床頭,幾乎要将眼睛閉上,極其不耐煩的回了句:“我沒說她不好,所以你可以留着,我不反對。”
潘惡少被他幾句話堵的無話可說,憋了半天,才忍不住歪着腦袋問了一句:“呵,我算是明白了。您是鐵了心,想從那姓常的窩裏套走那隻羊了是吧?”見他依舊閉着眼睛不回答,便知他是默認了,惡少歎了口氣,最後有些氣急敗壞的說:“人家小兩口感情不錯,真的不錯。這次在大殿上您沒看見,那姓常的爲了這頭羊,差點當着皇上的面兒跟禦林軍拼命
。您不覺得,您這想法忒缺德了嗎?”
聽了這話,潘竹青睜開眼睛不可思議的瞅着他,忽然笑了:“景元,哥哥問你,從小到大,可有什麽,是你求而不得的嗎?”惡少想了想,搖了搖頭。
潘竹青接着說:“我有,而且有很多。小時候你有娘,我沒有,那時候我便嘗到了什麽叫求而不得。然後便是父親的關愛,你有,而我依然求而不得。”
他說到這兒,潘惡少嘴角不經意的撇了一下,心中所想的是:“如若我不知,又怎會處處讓着你?尊敬你?甚至裝作懼怕你?”潘竹青見他不言語,知道他聽進去了,接着說:“後來我有了夫人,我以爲,終于有屬于我自己的人了,可是到頭來,一次又一次,還是讓我求而不得。我每次都認命了,可是這一次,她可能是你哥哥在這個世上最後所求,我渴望得到她,這次絕不會認命。我不要代替品,這不僅是侮辱了别人,也是侮辱我自己。那常遠兆一出生便順風順水什麽都有,今後,他還是一片光明。上天對他太過寬厚,對我太不
公平。所以就算我奪走他妻子,也沒什麽值得羞恥。不過景元,缺德這個詞能從你口中聽到,哥哥還是挺欣慰的。”
“既然您這麽說,我沒話好說了。您就好自爲之吧。”惡少丢下一句無可奈何的話,抖袍子大步離開。
“玉蓮姐姐,我看你還是回家去吧。我哥哥沒福氣,你就甭管他了。”
“二少爺,那您能不能收留我?我什麽都會,您知道的,我手腳很麻利的。我不求别的,隻求……隻求每天能看到他,求求您了。”玉蓮的性子極烈,認準的事情基本很難撒手。
惡少搔搔頭,眯着眼睛說:“你這樣,隻會讓他更反感,何必呢?”
“求求您了。”她一臉的哀求,滿眼将要溢出的淚。
惡少心想,她留着也好,說不定哪天,還真能把他大哥那根筋給扳直了,撇嘴一笑:“嗨,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癡癡呆呆。好吧,一會兒我讓人安排個活兒給你。”
玉蓮破涕而笑:“二少爺,謝謝您!您真是個大好人!”惡少轉身離開,嘴裏還不忘自嘲一句:“呵,大好人,聽起來可真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