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位女學中頂尖的姑娘送進紫禁城,吸引了滿天下人的目光,偏紫禁城中消息極嚴,早不是當初能讓瘋子混進宮發生“梃擊案”的紫禁城,裏頭情形如何,外頭人一概不曉得。
旬日後,這些姑娘又被送到京城女學,更讓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他們這才想起,京城女學近在跟前,可她們的人選還沒選出來。
皇家對外宣稱,皇太孫年紀尚幼,且不着急定下來,爲免這些姑娘耽誤功課,便送入京城女學,使她們得以繼續學業。
面上這樣說,私底下誰都曉得,隻怕是皇家有意要考察這些姑娘品性能力,不肯早早定下,非要多看些日子不可。
這十來個姑娘一進學堂,就引來圍觀,她們倒也落落大方,瞧着穩重可靠,與衆人見禮,隻當自個兒來這裏學習,并不提其他。
一切看似風平浪靜,私底下不免有些風起雲湧,尤其杏兒她們幾個也才從太平縣被送來沒多久,當日大夥兒不曾多想,如今卻要多思量幾回:她們莫不是太平縣送來的秀女?
要說太平縣女學不顯山不露水,可勝在管着太平縣女學的是懷郡王妃,有這層關系在,她送來的姑娘們難免給宮中高看一眼,要是她當真有意推薦太孫妃人選,可比旁人得力得多。
你說懷郡王妃無意薦人?抱歉,沒有人肯相信。
昔日漢武帝與陽信長公主乃一母同胞的親姐弟,陽信主尚要獻衛子夫固寵,衛子夫入宮之日,陽信長公主撫着她脊背說:“即貴,勿相忘!”
天子姊尚且如此,更何況皇家媳?太孫妃是誰舉薦,自然與誰親近,如今雖不顯,等到太孫成爲天子,那份情誼的重量可就了不得。
這樣一來,李百合送到京城的這幾個女孩子,竟被後來秀女針對。
秀女們年紀略大些,能力也更強,她們若要對付杏兒這幫女孩子,當真容易得很,好在她們心性也不壞,頂多警惕些、不友好些,倒沒幹啥壞事。
饒是如此,梁筠也未免委屈,她年紀最小,被針對得最少,後知後覺發現秀女對她們态度不妙,心裏老大不高興。她是雪娘入室弟子,師徒相處時比旁的師生還自在些,嘟着嘴去找雪娘抱怨:“她們防我們竟似防賊,也不看看誰稀罕當那太孫妃!”
雪娘拍拍徒弟小手,笑道:“這話你可就說錯了,普天下不稀罕當太孫妃的女孩子,統共也沒有幾個。”
梁筠睜大眼:“咋會?”
雪娘道:“當了太孫妃,便多半能當皇後,有幾個人能受得住這般誘惑?便是面上不現出期待來,心中也難免期冀這份好運落到自個兒頭上。隻不過,有些人要爲那個位子打得頭破血流,還有些人更穩得住些,不肯爲那位置違背自個兒做人的道理。”
梁筠跟着雪娘學醫,最清楚人身上腦袋要緊,若是頭破血流,可比别處受傷嚴重得多,聞言睜大眼道:“争當太孫妃還要打架,依我看,倒是不争的好。”
她小孩子家,不懂得當上太孫妃的好處,可大姑娘們心思重,哪裏會像她一樣懵懵懂懂,還當太孫妃是什麽壞差事?
就連杏兒,也未能免俗。
梁筠在雪娘那裏聽了一肚子道理,聽得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眼神迷蒙道:“這些東西太繞啦,我還不如背湯頭歌。”
雪娘忍俊不禁:“你還小,便一時不明白,将道理記在心裏,以後長大便慢慢懂了。不過誰都想做人上人,你切不可爲着誰想争那個位子,就看不起人家。”
梁筠似懂非懂,兩腳發軟地去找杏兒,問她:“你也想當太孫妃不成?”
杏兒看梁筠睜着兩隻大眼睛,一片迷糊,不由伸手在她頭上揉一把:“想,也不想。”
皇太孫朱和圳身份貴重,人又生得俊美,便是評書話本裏頭也沒有比他更讓人着迷的男人,小姑娘家一聽說有機會嫁給他,心思蕩漾也是難免。
尤其杏兒小時候經過些事情,她爹因她是個女孩兒,心中總是不足,想生個男娃兒出來,爲此差點把好好的家攪散。後頭柳義雖浪子回頭,杏兒卻存下一段心事:她想證明,她不比男孩兒差。
杏兒在學裏,除去針線上頭實在不得成,旁的樣樣出色,除去她自個兒聰慧好學,另一半緣故可不就是爲向柳義證明她的厲害。
她确實也成功了,這些年柳義與外人說起杏兒就滿臉驕傲,直道:“我閨女比男娃兒還厲害哩,我祖宗臉上都有光。”
柳義非但再外頭說,在家也恨不得每天說三回,有天晚上夫妻兩個躺着說話,他跟李彩鳳說起杏兒,李彩鳳還繃得住,隻是滿臉笑,柳義說到高興處,忽然坐起來,揮舞手臂高聲道:“我閨女頂聰明,頂能幹!”
李彩鳳後來跟杏兒說起,母女兩個險些笑破肚皮。
杏兒要光宗耀祖有許多法子,要是做了太孫妃,非但她爹能當上承恩侯,就是她祖父、曾祖也要被追封,那是何等令祖宗榮耀的事情?
因此杏兒并非不動心。
可回過頭再一想,她如今一切都是靠自個兒努力得來,要是當了太孫妃,還能不能在外頭當差還兩說。到時候榮辱全系在和圳身上,和圳高興了給她點體面,不高興了不理會她,想想宣宗那被廢的胡皇後、世廟那廢死冷宮的張皇後,眼前再鮮花着錦,心中難免冷顫。
再者,柳義夫妻兩個要留杏兒做守竈女,太孫妃定然不能坐産招夫,柳義夫妻兩個養女兒一場,最後連個孫子也落不下,一準兒要傷心難過。
想做太孫妃,于杏兒不過一個倏忽而逝的想頭,她真正的目标,是要做大明朝的女官哩。
梁筠又在杏兒這裏聽來另外一肚子道理,直接把個小姑娘聽得暈乎乎,頭疼得不行。她鬧不明白這些個事情,索性回自個兒屋裏背藥典去——她小人家目标明确,要當大明朝頭一個女太醫令!
杏兒曉得她自個兒身份特殊些,又同宜安等人熟識,秀女們多半要防着她,索性也不往跟前湊,一心一意忙自己學業。
且說和圳在宮中與秀女們見過一面,時間極短也看不出什麽,隻覺生得都挺清秀,看起來也斯文有禮,隻不曉得背後到底如何。
秀女們倒是看清和圳繼承自太子與太子妃的容貌,相貌俊俏、出身高貴、文武雙全,這三樣但凡占一樣,就是不錯的夫婿人選,若是占兩樣,放在民間婚配裏頭已是上上選,更何況和圳三樣齊備,将來更是要當皇帝的人。
當日一見,就有大膽的姑娘将和圳看進眼裏,存進心裏;再端莊冷靜些的,難免也要想:我本就想當太孫妃,光耀門楣,太孫這樣成器,自然再好不過。
等她們被送進京城女學,發覺身邊優秀的姑娘層出不窮,不免要明争暗鬥起來,雖不使下作手段,可要争強好勝,總有法子,也總有由頭。
和圳那頭,給皇後和太子妃催着,也不能把這些姑娘撇下不管,總要去探視一二。
當時和圳還别扭:“雖說是秀女,我去得多了,難免壞人家名聲,到時候取中的便罷,取不中的那些可如何是好?”
皇帝給孫子寬心:“我把她們送去女學,又許你前去,就是怕你盲婚啞嫁,我們看着順眼的,你偏合不來,到時候佳偶變怨偶。取不中的你休憂心,我早有安排,到時候讓你皇祖母下一道懿旨褒揚,許她們好親事便是。”
和圳這才勉強放下不好意思,來女學探望這些女孩子,畢竟他也想從中挑選出一個能讓他傾心的姑娘,将來相伴一生,好似皇祖父與皇祖父、祖父與祖母一般,恩愛不移。
去女學幾回,見着的可不光是這十二個秀女,和圳但凡行動,總覺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他。他若回頭,那些清淩淩亮晶晶的妙目便都轉個方向,或看天空,或看湖面,總之不是在看皇太孫殿下。
幾日下來,和圳最能放松的反倒是妹妹那裏。皇帝早有話放下來,三代以内公主女不可嫁回皇家,宜安也沒有與和圳議親的可能性,兄妹們不論堂親表親,都玩得極好,頗有些熟不拘禮的意思。
可和圳忘了,他跟妹妹不拘禮,妹妹也跟頂好的朋友不拘禮,他去含芷那裏放松,可不就能遇着杏兒?
雖說這些日子給皇後和太子妃催得有些上火,和圳瞧見小夥伴還挺高興,遠遠就沖杏兒揮手:“杏兒!”
杏兒頓一下,心說旁人選太孫妃,她可是和圳朋友,将來要當他臣子,要是這時候避嫌,傷了他的心,多不夠朋友。
她也揮手笑道:“和圳,還未恭喜你大喜呀。”
和圳扮個鬼臉,他在外人跟前可從不這樣,也就是杏兒,小時候一道玩起來,見過他狼狽模樣,“這算什麽大喜?有朝一日,我娶到喜歡的姑娘,那才是大喜。”
杏兒笑眼彎彎:“那我就恭祝你早日找到喜歡的姑娘,喜結連理,早生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