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緊張兮兮地跟着禮官演禮,又不能落下功課,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兩個用。饒是她年紀小腦子靈活,學東西快,演禮這事情又費腦子又耗體力,她每日回到宿舍,兩腿沉得擡不起來。
那頭宜安跑去同昭仁打聽:“好好的,宮裏怎麽忽然召見杏兒?”
昭仁道:“我看啊,多半是和圳撺掇,我這卦再不會錯。”
昭仁猜得極準,前幾日和圳帶着弟弟妹妹去探望含艾,兄弟姊妹幾個,隻有杏兒算外人,回宮之後,含芷不免說起,她一說,太子妃便感興趣道:“怎麽,那姑娘很好?”
和圳随口道:“二嬸教出來的姑娘,再差能差到哪裏去?她心性挺不錯,當日我們幾個在鄉下,就數跟她玩得最好。”
太子妃陪皇後閑話時,便說起杏兒:“雖說打從鄉下來,聽說人品學識倒是都不錯,含芷她們姊妹幾個愛得不行,圳哥兒也說好。”
和圳這年紀,其實皇後與太子妃已在給他物色太孫妃,但凡他說哪個姑娘好,兩位都恨不得将那姑娘從裏到外看個清楚,祖宗八代打探明白。
從百合這裏論,杏兒與皇家也扯得上親戚關系,皇後索性叫人召杏兒進宮,“烜哥兒媳婦家的孩子來京城,總不能裝不曉得。”
皇後已曉得的事情,皇帝還能不清楚?他一想,時間竟過得這樣快,連孫子都要娶妃子了,他老人家的後宮還沒能欣欣向榮,遂逮着空問大孫子:“你祖母要宣那柳家小姑娘進宮來說話,你與我說說好話,我才叫人别難爲她。”
和圳還發傻:“人家是二嬸親戚,咱們不能難爲她罷。”
堂堂天子,欺負一個小姑娘,說出去像什麽話,他老人家竟還拿這個威脅他!
再說,和圳是天子長孫,杏兒雖是他朋友,論親疏,他跟皇帝才是一頭的。
皇帝沒想到這傻小子竟還未開竅,隻得拿話岔開:“艾姐兒這些日子如何?”
說起含艾,皇家衆人未免個個愁眉苦臉:她小人家也不知何時生就一副極重的心思,又争強好勝,旁人随口一句話,她非得琢磨上三五日不可。
思慮最傷身,她年紀又小,又不肯将心事說與爹娘聽,長久下來,可不就身子弱了?
要說她這個病,還是打從好勝上頭來。含艾自回京城女學後,發狠要門門功課出色,連跟姊妹們玩耍都少了,每日不是讀書就是寫字,認真得不得了。
頭一年見效倒也快,她成績拔尖,皇帝自然高興,過年家宴時,還特特将她提出來誇獎。她在永郡王府一向是個透明人兒,不敢招王妃的眼,那回卻叫宗室們都見識了一回,永郡王也高興地誇她:“我閨女真聰明。”
永郡王妃不見得喜歡這個庶女,可也沒想折騰她,她出息了,王妃面上也有光彩——畢竟人都說含艾是王妃教養,不會歸功給她姨娘。
含艾得了誇贊,自然更不肯落到人後頭,别的姊妹讀書一個時辰,她就要讀兩個時辰;兄弟寫字十張,她就要寫二十張,屋裏的燈火每夜要三更才熄。
永郡王妃怕她小小年紀熬壞眼睛,提醒她早些歇息,含艾卻鑽牛角尖,以爲王妃見不得她出色,越發用功起來,她跟前人也勸不動,隻好想方設法讓她多吃些補品。
饒是好菜好藥滋補着,幾年下來,含艾身子骨也比旁的姊妹弱些,她思慮又多,愈發使身子不大好。
生病就要在家歇着,她歇也歇不安穩,生怕被人撇再後頭,病中仍要讀書學習。永郡王這才發覺閨女竟似爲了要強,連小命都不顧了。
永郡王和郡王妃再怎麽勸,含艾當面答應得好好的,過後依舊我行我素,顯然沒聽進去。兩人沒法子,求信王妃來給含艾寬心,信王妃說過兩回,含艾也沒見改。
皇室這才發覺含艾性子已有些偏激,想法子給她改,一時半會兒哪裏改得過來?連長平公主那樣才智雙全的人,拿含艾也沒轍。
倒是太子的話,含艾還能聽進去幾分——她自幼渴望父親重視疼愛,偏她是慈照長女,她才出生時慈照年紀也不大,還不曉得該怎樣去疼孩子,未免忽略她。
太子性情比慈照更細緻溫柔,正是含艾理想中父親,因此太子含笑說她“已極出色”,含艾始略略相信,總算能放松兩分,容自個兒養病,放縱幾日。
和圳當哥哥的,也曉得妹妹是啥情形,擰眉道:“我們去看她時,她隻顧着讀書,生怕放松太多便趕不上旁人,皇祖父,要不然還把艾姐兒送去二嬸那裏?”
皇帝搖頭道:“如今不行。”
當初把孩子們一道送去太平縣時,她們年紀還小,隻當去玩,哪裏曉得其中深意?如今含艾心思這樣重,若将她送走,她不想着大人是要她去休養,反要疑心父母不待見她,要送她去鄉下,耽誤她學習,那可就要命了。
和圳略一思索也明白皇帝意思,祖孫兩個相對愁眉苦臉,大明朝最具權勢的人,和将來最具權勢的人,都把個小姑娘沒法子。
不幾日女學休沐,杏兒奉召進宮拜谒皇後,皇帝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抽空去看人家小姑娘。
杏兒頭回見着大明朝最尊貴的女人,緊張得手心出汗,不敢擡頭直視,皇後倒是和藹——她沒拿皇家兒媳的标準挑剔這孩子,隻當是親戚家姑娘串門子,拉着杏兒手問她家中情形,又叫人拿點心與她吃。
杏兒吃了一肚子點心,皇後也沒跟她說啥大事,不過閑話幾句,中間皇帝又來,看杏兒吃得香,又讓人給她帶一匣子出宮。
有宜安在旁陪着打趣,總算沒冷場,杏兒帶着點心匣子出宮時,人還有些懵:“皇後娘娘,召見我就爲說閑話?”
宜安見這等事見得多,“外祖母同民間那些個老太太差不多,宮裏寂寞,總想召親戚們說話,這不是見我已見得煩了,正好你來,可算正中下懷。”
奉召進宮,一早還不到卯時就得起床,巳時才得見,在皇後宮中又提着心,腦子轉個不停,杏兒這會子睏得腦袋一點一點,挨到宜安身上:“不成了,我得睡會子,到了你叫我。”
宜安道:“你這就不行啦,往後還有更麻煩的呢?”
杏兒閉目養神,沒留神她說啥。
馬車回到女學,宜安推醒杏兒,倆人胡亂吃了些好克化的粥湯,倒頭就睡。杏兒睡了一個多時辰才爬起來,洗把臉道:“我還得去青松舅舅家裏,來了這些日子,總不能裝不曉得。”
她才到京城,青松可就專門來學裏看過她,與她說,休沐時家去,讓月娘給她做好吃的。杏兒當時答應得好好的,沒成想後頭還有這些個事情。
這回宜安沒跟着杏兒,杏兒自個兒收拾出一份禮物,又将宮裏賜下點心分成兩份,一份給太平縣來的同窗們留着,另外一份給李斐帶上。
青松這幾年步步高升,早不用再租房住,在沐王府附近買了個小院,方便跟沐三來往。沐王府跟前人家多半非富即貴,這院子也大氣,青松好幾年積蓄都扔在裏頭,日子過得有些緊巴巴——正好是個借口,好把朱氏留在老家不接來。
杏兒上門,青松一下都不敢認:“你都長這麽大了!”
月娘微笑道:“快進來說話,你人來就好,還帶這些個東西。”李斐跟在他娘後頭,好奇地望着杏兒。
杏兒記得李斐小時候有幾年就是個活霸王,這會子看着性子倒還好,青松讓李斐叫姐姐,道:“送他去上學,與同窗打過幾架就學乖了。”
杏兒哈哈一樂,把點心給李斐:“今兒皇後娘娘才召見我,賜下這些個點心來,正好分給你吃。”
李斐乖乖道謝,又讓一回杏兒和他爹娘,才坐到一旁小口小口吃點心。李青松正詫異:“皇後娘娘召見你?”
杏兒是他家親戚,要是信王妃召見,沒啥好說,偏信王妃還沒見,皇後先要見,令人不得不疑心。
杏兒才進京,兩眼一抹黑,啥也不曉得,遂來問青松:“我也不明白爲啥娘娘要見我,既見了我,也沒說啥要緊事,就随口問了幾句家中情形,又給我點心吃。”
青松笑道:“許是就想見見你,娘娘慈愛,你用不着緊張。”
青松和月娘留杏兒吃過晚飯,青松送杏兒回女學,親眼看着她進門,才一勒馬頭,去沐王府,找着沐三與他打聽:“太孫殿下是不是要選妃了?”
沐三吓一跳,這事兒他不過隐隐聽着風聲,怎麽青松先曉得了?
青松撓撓頭,“這可麻煩了,杏兒要招女婿上門的,要是給皇家選去,柳義大哥還不心疼死?”
“你又犯傻,”沐三道,“且不說皇後娘娘召見,不見得就是在給太孫選妃。便是真個選妃,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輪得到哪個心疼後悔?”
青松回過味兒,笑道:“還真是。也是時機湊巧,我多想了些,杏兒出身不夠,要選妃也輪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