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女學乃長平公主一手創辦起來,學的是她的規矩:有本事的人靠前,沒本事的人靠後。
杏兒一手射術委實不錯,雖還有些稚嫩,也頗看得過去,長平公主使一手功夫鎮住大夥兒,又對杏兒笑道:“你好生習練,總有一日能超過我。”
杏兒興奮得臉都紅了,不住點頭,一時不曉得該說啥。
宜安湊上來道:“我從不騙人!”
宜甯和宜宇抱在一起瑟瑟發抖:“這個妹妹(姐姐)真可怕,往後不要惹她。”
尤其宜宇,悄悄将袖子裏的蟋蟀放走,他憑借這一手,往日吓哭過許多小姑娘,以緻小姑娘見着他都繞道走。
當晚杏兒便歇在宜安房裏,第二日一早,起來跟着長平公主習一回射術,公主自去禁軍衙門辦事,宜安叫上哥哥弟弟,叫人套上車,他們要去探含艾。
杏兒沒準備禮物,宜安替她備了一份,道:“回頭你可得把你做的東西送我一份,還上我這個人情。”
杏兒撲哧一下笑出來:“你曉得我針線活不大好,隻消你不嫌棄,我做壞的荷包盡有!”
姊妹兩個帶着宜宇坐車,宜甯騎馬跟随,往永郡王府去。
那日在學堂,當着許多人面,宜安不好多說,這會子才跟杏兒咬耳朵:“艾姐兒是心病。”
杏兒一愣:好好的,爲啥有心病?
宜安道:“總歸好強,不肯讓人。”
杏兒還沒琢磨明白,路上又遇着含芳、含芷姊妹幾個,她們約好一道去看含艾,兄弟姊妹們一個不少,齊齊整整。
含芷大老遠就揮手:“杏兒姐姐,你看我把誰帶來啦?”
杏兒舉目看去,含芷沒在車上,騎着馬,身後一個清俊少年摟着她,正沖她笑。
“含芷,”杏兒叫,“和圳,你也來啦!”
和圳催馬走到跟前,杏兒才反應過來自個兒莽撞,連忙換個稱呼:“太孫殿下,恕我無禮。”
和圳搖搖頭:“怎麽聽着這樣别扭?罷了,你還叫我名字吧,一正經,我總覺着你要跟我打架。”
當日在鄉下沒大沒小,杏兒跟宜安帶着一幫孩子,與和圳這幫孩子沒少“打仗”,戰況激烈時,杏兒跟和圳也扭打過。杏兒當時要強,才不管他是不是太孫哩。
這幾年長大些,才曉得啥是太孫:正經冊封過的皇太孫,将來便是皇太子,除非犯下十惡不赦大罪,便是皇帝也不能随意換太子,再往後,他就該是大明天子。
杏兒心想,往後說出去,我也是打過皇帝的人,不禁大爲得意。
和圳奇怪地看她一眼,心想,她又存着什麽壞心思?連忙催馬離馬車遠些,如今他都這樣大了,可不好再似小時候那般打女孩子,真要沖突起來,總歸他吃虧。
一時馬車到永郡王府,他們都是來慣了的,唯獨杏兒頭一次上門,大夥兒簇擁着她去拜見永郡王妃。
永郡王妃沒想到他們還帶了個生人來,幸虧身邊人機靈,連忙預備下表禮給杏兒,溫言說幾句,問她一路上好不好,在京城住得慣不慣,就讓和場帶哥哥姐姐們去見他姐姐。
含艾是永郡王府庶長女,沒從永郡王妃肚子裏爬出來,乃是她這輩子最大心病,小時候沒少爲此受委屈,後頭好些了,如今也不曉得怎麽樣。
含艾病得倒也不沉重,隻面色蒼白,咳喘些,還能招呼大夥兒坐下,與他們說話。
唯獨杏兒久不見她,吓一跳:“你咋就成這樣了?”
含艾微笑一下:“我挺好的,你别擔心。”說着又笑起來,“你來京城,憫一說什麽沒有?”
當日在太平縣,含艾與朱憫一感情極好,兩人年歲相差雖大,卻很肯體貼對方。杏兒到京城來,朱憫一自然有好些禮物、知心話要托杏兒帶來。杏兒道:“我隻當你病幾日就要回學裏去,竟沒把東西帶來,趕明兒我還是托人帶給你,你也好生養病,早些回去與我們玩去。”
含艾蒼白着小臉微笑一下,瞧着怪讓人心疼的,又問含芳近來先生教了些什麽。
含芳待不說,含艾急得要哭,隻得讓她尋書本出來,将先生講過的部分說與她聽,“課上記筆記,我總記得不全,虧得借同窗們筆記相對照補證,先生将的東西都在裏頭,你慢慢看,且落不下功課。”
含艾如得至寶,連招呼大夥兒也顧不上,捧着書如饑似渴地讀起來。
杏兒目瞪口呆,不明白含艾到底是咋回事,其餘人像是都習慣了,含艾不招呼,他們就自個兒找樂子,或下棋,或去外頭院子裏看花,總歸樂呵呵過上半日。
晌午時候,永郡王妃使人來留他們用飯,宜安道:“我們下晌還約了旁人,便不叨擾四舅媽,我們去外頭吃去。”
永郡王妃苦留不住人,連和場都被他們勾出去,大夥兒一道熱鬧。
原本宜安打算隻帶着杏兒兩個去京城有名的蜀江碧吃飯,誰知大家都要跟來,她沒法子,數數自個兒小荷包裏錢不夠,正要往下撸镯子,就見杏兒把才得的表禮推給她,裏頭幾個海棠式樣金锞子,夠幾十個人吃飯的了。
宜安跟杏兒不見外,回頭與哥哥弟弟們道:“今兒杏兒請你們吃飯,回頭可别忘了杏兒人情。”
宜甯對宜宇說:“你看,我就說妹妹胳膊肘往外拐。”
宜宇嚴肅點頭道:“姐姐最會折騰我們。”
一時在蜀江碧用完飯,和圳該帶着含芷、和均回宮去,旁的孩子各回各家。和圳走前問:“你們打算去哪裏?”
宜安将自個兒要帶太平縣女學來的同窗逛街之事告訴他,和圳道:“正好跟我同路,我送你們到地方再回宮,跟着我的侍衛也與你們一個,免得你們給人欺負。”
宜安出門不愛帶太多護衛,真要有點啥事情,這麽多姑娘,兩個護衛顧不過來。
宜安跟他兄妹多年,毫不客氣地點了和圳頂得用的侍衛,與和圳咬耳朵:“下回出來,記得帶上最好看的那個。”
和圳:“你才幾歲,懂得什麽好看不好看?能有姑父好看,能有我爹好看?”
宜安悻悻道:“看了他們十幾年,還不許我看個新鮮?你真小氣。”
一行人嘻嘻哈哈往賣筆墨紙硯那條街去,遠遠看見女學制服,便曉得同窗們都在前頭,連忙下車打招呼。
太平縣來的這群女孩子,乍見許多眼生少年,都有些好奇。和均這小子愛美,出門也不肯換民間衣裳,身穿大紅曳撒,一看紋繡便是貴人,小姑娘們有些懵,不曉得該不該當街行大禮。
和圳擺擺手:“你們好生玩,留神安全,我們先回宮去。”
他們姊妹三個走遠,梁筠抽着氣問杏兒:“那個是……我眼睛沒花罷?”
杏兒笑道:“太孫殿下并他一雙弟妹。”
抽氣聲此起彼伏——雖說天子腳下貴人多,掉塊磚頭能砸傷好幾個五品官,可誰也沒想到皇太孫滿街亂跑啊。
杏兒禁不住笑道:“小筠你連如真都打過,還怕成這樣。”
如真那小魔王不懂事時,常去女學裏頭搗亂,好些女孩子礙着他身份,隻好躲着他,這梁筠頗有些天不怕地不怕,逮着就給按膝蓋上走一回,自那以後,如真在她跟前比在宋好年跟前還乖兩分。
梁筠愣了一會兒神才點頭道:“有道理,我連如真都打過……”
可惜,不得打太孫一回,往後說給人聽,也算光耀門楣。
她可不曉得,眼前就站着個打過皇太孫殿下的強人。
這條翰墨巷裏頭,盡是書肆紙坊,來來往往都是讀書人,宜安往日常來,十分熟悉,與衆人分說哪一家筆好,哪一家有新書,又不許店家欺生——實則是她多想,便是店家想欺生,瞧見女學制服,也許掂量掂量。
看完筆墨紙硯等物,小姑娘們總得添置些胭脂水粉,又去另一處盡興逛了半日,瞧着日頭西斜,才坐車緩緩回學裏去——她們出來時與先生借用學中馬車,以免人生地不熟,遇着意外。
杏兒盤算着,她在京城還有幾門親戚,頭一個便是李青松家,她來這幾日,忙着上學,又跟着宜安去了趟公主府,竟還沒來得及去青松家裏,說起來實在不像話。下回休沐,無論如何要先去青松家中拜訪。
誰知她打算雖好,天不肯從人願,還未等到下回休沐,就有個皇後宮中女官出來傳旨,皇後召杏兒進宮瞧瞧。
杏兒幾乎不能相信自個兒耳朵,她是啥牌名上的人,也值當皇後娘娘特意傳旨要見她?
非但杏兒意外,就是宜安也稀奇:“好好的,外祖母忽然要見你做什麽?不過你也别怕,到時候我陪你去。”
因杏兒還要上學,不能去禮部學禮,第二日禮部便派官員來教習禮儀,杏兒學習之餘還需學禮儀,累得夠嗆,心裏亦十分緊張:皇後乃一國之母,天下垂範,但凡大明子民,聽說要見皇後,哪能不又驚又喜,又慌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