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時那個先輕薄人家閨女,再上門去提親,人财兩得的算盤原本不算錯,好些流氓混混都那麽幹。
可他一算錯杏兒能打,二錯估柳義脾性,别說宋金寶沒占着杏兒便宜,就是宋金寶把該做的不該做的全做了,柳義也不能讓閨女嫁給這麽個王八蛋,就是拉着宋金寶去死,也不能把閨女推進火坑。
如今柳義一家子毫發無傷,倒是宋好時一家三口好似在火坑裏燒,青松手底下的錦衣衛照一天三頓打他們,牛皮鞭蘸上鹽水,身上沒一塊好肉。
但說到底,說閑話算不得啥罪名,錦衣衛再厲害也不能罔顧律法,因此給足這家子教訓後,自然将宋好時夫婦放回家中,将宋金寶扭送縣衙。
宋金寶梗着脖子叫:“我爹使我去的,憑啥隻抓我?”
宋好時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來,就沒見過這樣做兒子的,好在青松沒計較,笑呵呵道:“你說你爹教唆,口說無憑,倒是你當着大庭廣衆想襲擊旁人,可有許多人親眼瞧見,争着要當證人哩。”
宋金寶還想罵,又想起錦衣衛還在跟前,連忙閉嘴不言,一路給推搡鞭打着去縣衙門,由縣令判罪——錦衣衛隻管偵緝,可判不了罪名。
如今縣令也不是原先那縣令,前頭縣令早升去别處,如今這個倒也是個明白人,既能與宋好年等人打好關系,又能不卑不亢,約束宗室,宋好年等人都相當尊敬這位縣令老爺,等閑不肯讓他爲難。
宋金寶無故襲擊少女一事,由柳義首告,人證少說有二十個,罪名實在無法推脫,縣令最看不上這等無恥流氓,立時判了個枷号五日,罰苦役半年。
别看枷号隻是戴着幾十斤木枷站在縣衙門口大聲數落自個兒罪過,宋金寶那身子,稍微動彈兩下都直喘粗氣,一天下來又不給吃喝,滋味真是苦不堪言。
宋金寶腦子有限,受了罪不敢怪罪比他強力的人,隻敢歸罪他爹娘,心想要不是他們胡亂出主意,他哪裏會落到這地步?
心中又肖想杏兒,又因不能得手,恨得咬牙切齒。
這回過後,宋金寶婚事更難:全太平縣都曉得他不是好人,光天化日就襲擊少女,背人處那還了得?
宋好時跟董氏兩個說破嘴皮子,也架不住人家都說他們兒子人品敗壞,他們傳謠言壞人家名聲,最後報應到自家兒子身上,才叫一報還一報,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哩。
且說宋金寶自此怨上爹娘,做苦役吃苦怪他們,娶不着媳婦怪他們,也不尋一門營生,隻管在家張大嘴等着爹娘掙出嚼裹來。
宋金寶一日大似一日,那時間忽忽兒就過去幾十年,等到宋好時與董氏老邁時,這家已敗落得不成樣子,虧得還有幾畝地撐着,不至于淪落去街頭乞讨。
到那時,宋好時男婦兩個年老體衰,宋金寶卻正當壯年,他偏不肯下地做活,又沒有能養家的本事,連坑蒙拐騙都不會,每日裏隻管仗着自個兒年輕,将爹娘打罵。
宋好時夫妻兩個哭訴金寶沒良心,誰知宋金寶冷笑道:“爹娘雖老,總還能做得動活,等做不動時,餓死便了。”
董氏還想說出去叫外人評評理,“你這樣不孝,要挨天雷打哩!”
宋金寶道:“當日你們不是這般待我爺爺奶奶,我這樣有啥不對?”
當時好似兩道天雷劈在宋好時夫婦頭上,令他們裏外焦糊,呆愣在那裏——原來,報應竟在這裏等着!
宋金寶這等渣滓與他爺爺奶奶可沒啥感情,虐待父母并非爲老倆口報仇的意思,然而他從小看着宋好時與董氏如何作踐那兩個老的,小孩子懂啥,心思不知不覺就長歪了。
等到長大,又不念書識字,又沒有靠得住的朋友規勸,連親爹也是那個讓人看不上的樣子,宋金寶覺得爹娘老了沒用就該餓死,可不就天經地義?
宋老漢與牛氏雖然吝啬惡毒,但對宋好時一家子算得上仁至義盡,肯爲他們着想,偏宋好時寡情冷心,不肯奉養爹娘不說,還要磋磨宋老漢,金寶都看在眼裏,依樣畫葫蘆,照樣磋磨宋好時。
當此時,宋好時當真哭都沒處哭去,這些年他一個人不曾處下,他倒黴成這樣,連個給他寬心的人都沒有,更别提送他一碗熱湯飯吃。
昔日對爹娘作孽,隻看那老倆口是累贅是麻煩,等報應臨頭,後悔也來不及。
等宋好時兩口子被宋金寶慢慢折騰死,連個博棺材都沒有,一領席子裹了扔在亂葬崗上宋老漢跟牛氏墓旁,也算一家子團聚。
沒人伺候宋金寶,宋金寶也活不下去,杏兒早不是他能高攀得起,宋金寶遂幹起偷雞摸狗營生。
當日宋好節頗爲靈活,偷雞摸狗也算厲害,宋金寶連這個都不成,光他那龐大身形就夠麻煩,因此也偷不到多少東西,反而人人喊打。
日子過成這樣,本鄉待不下去,宋金寶遂偷了鄰居家兩件棉衣往外鄉去,自此以後不聞音訊,也不曉得凍死餓死在外頭,還是給人打殺。
青柳鎮上老宋家這一支自此斷絕,上到宋老漢,下到宋好時這一輩,沒一個人給他們燒紙錢送寒衣,宋秀秀是出嫁女,按着鄉下說法,就是她肯燒紙也不一定到得了爹娘手裏。
也不曉得那一家子地下團聚,是要抱頭痛哭,還是要人頭打出狗腦子。
閑話少提,如今宋金寶還在服苦役,後頭那些個事情尚未發生,還需要幾十年時間慢慢磋磨,一點一點報應回去。
倒是女學謠言的風波平息下去,京中長平公主來信,讓百合挑些出色女孩子到京城去,也将京城女學的孩子送來幾個,兩下裏換個環境,讓她們都見見世面。
百合自去與女先生們商量此事,雪娘道:“我們素日取中的孩子,不見得就定然好過旁的孩子,倒不如考試定勝負。”
普天之下,再英明的人也有好惡,總有看不到處,總論下來考試才是頂公平的法子,于是分幾科考試,将頂尖的孩子挑出十來個,送去京城女學,這邊也收拾出來,預備接京城來的女學生。
杏兒也在入選之列,她倒一點兒不怯,百合這裏蒸了牛肉腸粉叫她來吃,問她怕不怕,她道:“京城人還不是一個鼻子兩隻眼,不過見識多些,她們強于我的,我就學,她們想來也有不如我處,我也用不着傲氣。”
百合不禁上上下下打量杏兒幾眼,笑道:“這兩年我忙着看顧你弟弟妹妹們,你也長大了,咱們娘兒倆說話倒少,你這番見識,就是京城貴女也不過如此了。”
杏兒展顔一笑,點頭道:“我哪能丢嬸嬸的臉?”
女學堂裏頭教做人道理,杏兒可是學得不錯,她本就出身鄉下,這沒啥,要緊的是不卑不亢,才叫人敬佩。
百合原本擔憂杏兒心性不穩,去了京城,給那花花世界一激,好好的孩子就此廢掉,因此叫她來想好好說說。
不料這孩子成長令人驚喜,早在百合未曾注意到時,她已長成一個十分有主見的少女,亭亭玉立,百合不禁摸摸她臉頰:“真是長大啦。”
杏兒與百合說是情同母女不爲過,她抱住百合的腰道:“嬸嬸不去京城?”
“京裏也有孩子要過來,我須得在這裏看着些,這回去的人裏頭,我最放心你,你要記得多看顧旁人些,但也别把事情全攬到自個兒肩上。”百合說着捏捏杏兒肩胛骨,“你才多大,我但凡能脫身,都要陪着你去。”
杏兒笑嘻嘻地掰手指:“今年不去,明年總得去,到時候我還能跟着嬸嬸在京城過年,再一道回來哩。”
百合給杏兒逗笑,恰好雙胞胎見他們娘半日不理會他們,有些着急,繞着百合亂爬,杏兒一把抱起如瑛,逼她叫姐姐:“再不叫姐姐,我撓你癢癢!”
如瑛哈哈大笑,不住彈跳,好似一條才離水的魚,虧得杏兒臂力強,要不然差點抱她不住。
如瑛笑夠了,抱着杏兒的脖子一個勁兒地叫姐姐,如琢有些嫉妒,跑到另一邊也急着叫姐姐,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誰都不肯讓步,竟像要比賽誰叫得多。
杏兒大樂,點着他們鼻子道:“來年我回來,你們可别忘了我。”
兩個小狗腿子不住點頭:“不忘你!”
杏兒才不信,“如真如純兩個似你們一般大時,一個月不見我就不認得,你們能保證?”
雙胞胎:“我們記性好!聰明!”
如真去上學不在家,如純可沒走遠,隔着窗戶叫:“兩個小笨蛋,敢說我不聰明!”
杏兒哈哈大笑,又抱着如純一通親,如純一臉嚴肅:“我長大了,别這樣!”
杏兒瞥一眼他五短身材,招呼雙胞胎一起按住他,亂七八糟地啃他一臉口水。
兩個月後,杏兒高高興興上京城去領略天子腳下帝都風光,可她萬萬想不到,這一去就離鄉數十年,自此以京城爲家,半世不曾再回青柳鎮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