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時千算萬算,裝了好些日子活諸葛,唯獨算漏一件事:杏兒可不是一吓唬就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杏兒小時候身子雖弱,因爹娘捧她在手心裏嬌養,膽子卻大,一點點大時就敢教訓比她還高一個頭的男孩子,把人教訓得服服貼貼,管她叫大姐!
這些年在學裏,眼界開闊了,身子也養好了,武藝也學到手,不說别個,一手射術比京城那些個武勳世家出來的男孩子也不見得差,隻是臂力弱些。
運動量一上去飯量就見長,她又正長個子,如今外人不曉得,幾家熟悉的親朋可都知道她一頓能吃三碗米飯,若是幹拌面,她能吃一小盆!
長個子的孩子易肚餓,虧得她不缺吃的,李彩鳳隻發愁她飯量這樣大将來嫁不出去,倒不怕養不起她——要說柳義夫妻倆發愁閨女婚事,倒也不算假話,可惜與宋好時算的全不一樣。
因宋好時錯過杏兒性子與能力,宋金寶白長了那麽一身肥肉,竟給杏兒打得連還手都不能,路人才瞧見宋金寶糾纏杏兒,要制止他,誰知還沒來得及說啥,宋金寶就已給杏兒絆倒在地,打得擡不起頭,隻管雙手抱頭殺豬似的叫喚。
人多半同情弱者,雖說宋金寶那體重一個頂杏兒三個,可大夥兒畢竟鄉裏鄉親的,他們不能看着宋金寶挨打,有膽子大些的連忙走上來勸:“從來沒見玻璃瓶往石頭身上撞的,你小姑娘家家,可别傷着自個兒。”
宋金寶癡肥,杏兒揍他也揍得吃力,聽見人勸,喘口氣直起身子道:“說得是。我好好走在街上,他忽然要打我,大夥兒都瞧見了,待會子他家人要是糾纏,你們可得給我作個見證。”
宋好時一家子沒人緣,柳義、李彩鳳兩個人緣可不錯,衆人聽見都道:“我們都看着哩,你放心。”
杏兒甜甜一笑,因剛才一番打鬥,一本書飛出來撲在土裏,她連忙撿起來心疼地擦去灰塵,在看書包上頭幾道血痕,撇撇嘴道:“沾了血怪髒的,這包不能要了。”
她一點兒也不怕宋金寶報複,在那裏慢悠悠地收拾,抱怨宋金寶血髒得厲害,宋金寶氣得要死,偏生杏兒才剛絆得重,他八成扭了腳筋,半日站不起來,隻好在地下亂撲騰。
杏兒哈哈大笑:“好似一隻懶驢打滾!”
宋金寶再喜歡杏兒,此刻也不由怒從心頭起,惡聲惡氣道:“你别得意,等我回頭娶你進門,有你好果子吃!”
他倒沒想過自個兒要是沒降服杏兒,反天天挨打咋辦。
杏兒臉色一沉,她先前一口咬定宋金寶要打她,就是想讓鄉親們都站在她這邊——誰樂意好好地走在路上,忽然一個瘋子撲上來要打你?
偏宋金寶叫破目的,旁人看杏兒的眼神登時有些個不對勁:原來是爲着兩家說親?
氣氛正詭異,柳義夫婦匆忙趕到,原來才剛有人瞧見杏兒打架,連忙去告訴給他們。
柳義面沉似水,趕上來二話不說,提起宋金寶,兩拳砸到他下巴上。柳義拳頭沉,不比杏兒那等力氣沒長足的,宋金寶慘叫一聲,第二聲都沒叫出口,頭一歪昏過去。
柳義把宋金寶往地下一掼,好似扔下一隻破面口袋,緩緩掃視衆人,沉聲道:“大夥兒都瞧見這兔崽子要打我閨女了罷?”
他活似個煞星,旁人哪敢提别的,都忙道:“虧得杏兒機靈,你們也來得快,孩子才沒吃虧。”
一旁李彩鳳早已摟着杏兒,一疊聲問她可曾傷着,杏兒一絲油皮也沒擦破,可不能說出來,眼珠子一轉道:“娘,我差點給吓死哩,那就是個瘋子,要不是我躲得快,還不曉得給他打成啥樣哩。”
這會子街上人越聚越多,後來的人不曾瞧見杏兒英姿,隻看宋金寶龐大身形,再看杏兒柳條似的腰身,心不由地就偏了,附和道:“往後可要仔細些,再遇着這種瘋子躲遠點,你們小姑娘家家膽小,回去吃桂圓湯收收驚。”
杏兒埋頭在李彩鳳懷裏,肩膀輕輕顫動,又像傷心又像後怕,唯獨李彩鳳曉得這丫頭在偷笑,臉上擺出心疼神色,手不着痕迹地在閨女臉上掐一把:“你就該跑回家去喊我們,自個兒逞啥能?”
柳義看看閨女沒事,有些把宋金寶拖到他爹娘跟前,給他一家子好看,看宋金寶那重量,他再壯實隻怕也拖不動,揮揮手讓李彩鳳帶着閨女家去,他就站在那裏等宋家來人。
沒多久宋好時跟董氏兩個跌跌撞撞來了,大老遠董氏就呼天搶地起來:“殺人啦,你殺了我的金寶啦!”
柳義沒好氣道:“閉嘴,你家這小兔崽子死了活該,可我還沒打死他!”
宋好時搶上來摸摸宋金寶鼻孔,見還在出氣,這才大聲道:“你幹啥打我兒子?你這麽個大人,打個孩子,羞不羞?”
柳義目光冷冷地盯着他,宋好時越說越氣弱,隻得讪讪閉嘴。
“十六七歲的小夥子,還是孩子?他年紀不大,我閨女更小!他敢撣我閨女一指甲,我拆了你家不算,連你男婦兩個骨頭都拆了!”
柳義指着宋好時鼻子道:“把你的狗崽子拖回去,少在我跟前亂晃,往後但凡他敢在杏兒眼前,我見一回打一回,跺碎他腦瓜子!”
柳義年輕時也好勇鬥狠多,多年收斂鋒芒,此時撿起當日狠辣,宋好時男婦兩個皆吓得直抖,嘴裏叫着“我們去官府告你”,一邊抖成一團,還想把宋金寶拖回去。
柳義冷笑一聲:“我還要告你兒子無故追打我閨女哩,你不怕傾家蕩産,隻管打官司,左右我不怕,大不了豁出這條命去,也要護住我閨女。”
柳義能爲杏兒豁出性命,宋好時敢不敢?
他自然不敢,眼睜睜看柳義大步離去,夫妻兩個拖不動宋金寶,隻好哭求旁人:“大夥兒行行好……”
路人有些個心軟看不過,叫宋好時卸一扇門闆來擡宋金寶,四五個人累得直喘氣,才把這座肉山送回家裏。
柳義一進門,就聽見杏兒哈哈笑,不由笑道:“都這樣大姑娘哩,還隻是淘氣。”
杏兒仰起臉道:“你閨女但凡膽小些,早給那王八蛋欺負死了,爹,我淘氣難道不好?”
柳義想了想:“也挺好……”
反正他打算讓杏兒坐産招夫,杏兒要是性子弱,壓不住上門女婿,隻怕身家性命都要給女婿謀去,倒不如強悍些,說起來雖不好聽,裏子實惠。
李彩鳳笑道:“左右你娘我是有名的潑婦,女大随娘,你這樣兇悍也不稀奇。”
說着盯柳義一眼,柳義有些莫名:“你看我幹啥?”
李彩鳳道:“你一向嫌棄撒潑婦人,隻愛那等性情溫柔的,當我不曉得?”
柳義登時狼狽不堪,他當年給吳四姐勾動心思,差點兒爲娶小老婆,将家裏攪得天翻地覆,過後好幾年才慢慢把媳婦跟閨女的心回暖過來,如今哪還有不老實的心思?
李彩鳳提起來,他隻覺尴尬。好在李彩鳳沒多說,杏兒笑嘻嘻說起學裏趣事,将話頭岔開。
柳義見杏兒隻管傻樂,又高興,又有些心疼,過了一會兒問她:“外頭那些個閑話,你們也聽見了?”
杏兒道:“先生們都與我們分說明白,外面那些個閑話一年到頭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們隻管自個兒立身正,管他們哩?”
再說就是真個有人動假鳳虛凰的心思,也是發乎情止乎禮,決計不敢帶累學堂名聲,杏兒放心得很。
柳義夫婦見杏兒神色如常,都松口氣,又安慰閨女幾句便罷,到底沒提董氏來說親,要不是宋秀秀給杏兒通風報信,杏兒還真看不出來。
女學生們雖沒把謠言當回事,到底有些爹娘不放心,要接孩子家去幾日,百合索性開了女學,讓孩子們帶着爹娘看看她們日常學習起居,又允她們幾日假,家去好好安心。
另一頭,百合催青松催得緊,青松險些兒吐血:“遇着這等事,你一點兒也不心疼自家兄弟。”
“自家兄弟就該在這時候得用!”關系着那麽多女孩子清命,百合哪裏敢放松?
好在青松的錦衣衛在查,還有楊林派人從旁協助,還真得出些有用訊息:那謠言源頭正是青柳鎮。
宋好年一家子長住青柳鎮,謠言就在眼皮子底下傳起來,他們竟沒發覺,不由十分惱怒。
鎮上人多半肯與他家好,有仇的左不過那樣幾家,青松既有方向,照着查去,又聽柳義說起董氏來說親,沒多久就查到宋好時頭上。
以往不動他,不是爲着與他還有兄弟情,不過懶得趕盡殺絕,這回宋好時卻真個惹怒宋好年夫妻,缇騎上門,将人帶走拷掠,不過半日就交代得幹幹淨淨。
宋好年看着供詞啼笑皆非:“他們家想娶杏兒,就弄出這等下作事情來?誰家娶媳婦不是好好去說?”
百合道:“那家子要是能好生說親,就不是如今模樣哩。别說杏兒,就是旁人家閨女,隻怕他們不把人家閨女貶到泥土裏,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