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真生日過後沒多久,貢果送到,這回貢果裏頭有一樣淡黃果子,形如柑橘,一開始百合沒留神,蠻女順手拿了一個剝開吃。
這東西剝起來比橙子好艱難,蠻女剝了半日,隻好用刀切開,誰知入嘴又酸又苦,激得她當時就叫:“神天菩薩!”
蠻女連忙喝水,半日才壓下那個酸苦勁兒,展着舌頭道:“咋會送來這樣難吃的東西?他們可别是偷懶,把沒熟的果子送來了罷。”
百合聽見動靜出來看,隻見蠻女眉頭緊皺,再看她因太酸,失手跌在地下的,不是檸檬又是啥?
她不禁啞然失笑:“這東西好吃,可不能這樣吃。”
蠻女将信将疑,想起百合到底見過大世面,遂笑道:“那你教教我們咋吃。”
百合笑道:“我記得今兒家裏有鮮魚?你去把魚殺了洗幹淨,再片成薄片,記得把刺剔掉,再抓些澱粉上去。小娥找着酸菜壇子,撈兩筷子出來,咱們煮酸菜魚吃。”
腌酸菜、泡椒、泡姜再加上鮮殺的魚,這酸菜魚蠻女會做,自去做來不提,也不明白跟檸檬又啥關系。
誰知等到酸菜魚出鍋時,蔥花才下進去離火,百合把檸檬洗幹淨,取刀刷刷刷切成半圓的薄片,全撒在裏頭。
蠻女一驚:“這樣酸,怕是不能吃罷?”
“你嘗嘗不就曉得了?”
蠻女當真取個小碗舀上一點湯、一片魚肉,魚肉已沾上檸檬清香,吃着半點兒不膩,竟比往日做法吃起來更好。魚湯滋味也更清醇,層次豐富,蠻女不禁眼睛一亮:“原來要這樣吃才對!”
百合心說檸檬吃法還多着哩,左不過做調味料、泡水喝幾樣,要是有心,能翻出無數花樣來。
正好家裏也有新搖下來的蜂蜜,這鄉間土蜂蜜顔色紅亮,質地濃稠,不摻一點兒水,輕易不會變質,放在陰涼處,就是放幾年也沒關系。
前幾日小娥得風寒,不住打噴嚏,擤鼻涕擤得鼻頭通紅,再給鼻水一浸,連鼻翼帶上唇腫起來,生疼。蠻女就教她晚上抹些老蜂蜜在患處,第二日果然緩和不少,小娥還奇怪:“臉上蜂蜜不見了,莫不是我半夜裏舔着吃了?”
衆人發一笑,也沒追究她到底在枕頭上抹沒了還是吃了,總歸有用就好。
吃完酸菜魚,百合讓小娥多拿幾個檸檬,放在鹽水裏搓一搓,再切成大片,取一壇蜂蜜來,用一雙幹淨竹筷子把檸檬片一層一層碼進蜂蜜裏頭去。
隻消蜂蜜能淹得住檸檬片,就能一直往裏頭放,等裝滿,也不用做旁的事情、再添别的作料,直接蓋起來放下。
過上七八日,檸檬已給甜滋滋的蜂蜜浸透,蜂蜜也與檸檬汁液混在一起,不分彼此。要喝水時,挑一片檸檬出來,再舀一匙蜂蜜,拿溫熱的水一沖開就能喝——蜂蜜可不能用滾水沖。
蜂蜜檸檬水又酸又甜,沒人不愛喝,一時間家裏都要喝這個,連玫瑰露都靠後了。
唯獨如純不給多喝:他年紀還太小,三歲以下娃娃喝蜂蜜容易出問題,就是他如今四歲了,也不能多喝,以免腸胃受不了,要放開吃喝,且再等幾年罷。
月娘孕中愛吃酸,月份大了也不例外,百合将一壇子蜂蜜腌檸檬給她送去,還帶話說:“等臘八節,我再腌些臘八蒜與你。”
月娘十分高興,以百合身份,就是随手給她些多得堆成山穿不了的衣裳首飾,論公論私她都隻有感激的份兒。偏這些小吃食比旁的更顯用心,給衣裳首飾不算啥,這才是真親近,真當成自家人看待。
都說酸兒辣女,月娘愛吃酸,也愛吃辣,青松盯着她吃東西,心中不住打鼓:“也不曉得這回是個兒子還是個閨女。”
别看他在朱氏跟前一口一個“你孫子”,實是爲了朱氏高興,也爲了自個兒方便,以免被朱氏念叨,月娘要是真個生出閨女來,青松也一樣高興:隻看他三個姐姐,就曉得生閨女也頂好,可不是光生兒子就能讓李家發達。
月娘捧着肚子道:“我倒覺得這是個皮小子,不爲旁的,就爲前三個月那會子他沒少折騰我。”
當時月娘連喝水都要吐,一口飯都吃不下,整個人瘦了兩圈,慌得青松到處求醫問藥,甚至求到信王府。
信王府派了位太醫去,可哪怕再高明的大夫,也治不了孕吐,又不敢給她多吃藥,隻好開些補藥,趁喝得下時灌下去些,勉強維持。
幾個月下來,非但月娘憔悴,就是青松也挂着兩個黑眼圈,在差事上頭不如以往做得好,要不是陳彬是他上司,很肯回護,隻怕謀外放這事兒難成。
誰知三個月一過,月娘立馬不吐了,胃口十分好,一天三頓飯外加兩頓點心還喊餓,她又年輕沒經驗,還是劉大嫂和窦五娘勸着,道:“當心孩子将來太大不好生。”她才沒放開吃。
饒是如此,月娘懷孕也長了三十斤不止,如今面如滿月,劉掌櫃直發愁:“你胖成這樣,當心女婿嫌你。”
月娘一瞪眼:“他敢!”
她辛辛苦苦懷着孩子,難道是她一個人的孩子?李青松要是嫌她難看,她就跟他和離!不過……月娘低頭悄悄自個兒高高凸起的腹部,心想,等娃兒生下來就想法子瘦回去,像大姐那樣才好看哩。
青松倒不嫌棄月娘,實際上他神魂颠倒,覺得月娘簡直不能再好看。月娘都不明白:“你當真看我這樣子好看?”
青松道:“大姐那樣懷着身子也胖不了多少的挺好看,可我看你更好看。”
他小時候家裏窮,一家子餓得瘦巴巴好似柴禾,因此一心覺得胖些才好看。就是長大了懂得妍媸美醜,也沒全然擰過來,月娘雖發胖,到底眉清目秀,又因要做母親,眉目間十分柔和,看在青松眼裏,就好似廟裏菩薩、天上娘娘,再美麗不過。
青松小夫妻兩個想着孩子将來是男是女,還要給他想幾個名字,青松肚子裏墨水不算多,遂與老丈人商量:“你老給起個名字。”
劉掌櫃道:“你爹娘還在哩,我越過他們,不大好。”
青松一口咬定:“他們大字不識一個,你瞧給我們姊妹取名,全都指着花呀樹呀,虧得不難聽。你老見多識廣,隻管取名,我爹娘那裏,我與他們說去。”
于是劉掌櫃将好久不看的書翻出來,一頁一頁地查,定要取個又吉祥、又好聽的名字給外孫子。
青松這裏又托他二姐夫楊林賃屋子,劉掌櫃說:“在我這裏住得好好的,這樣大一院房子,還裝不下你們?”
青松道:“你老别惱,這屋子到底姓劉,回頭月娘生了,我爹娘定要來看孫子,我和月娘倒是樂意跟着你老,可我爹娘總歸得住李家屋子。”
劉掌櫃一早就曉得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月娘再是他手心寶,既嫁了青松,也是人家李家的兒媳,終歸留不住,遂道:“你好生當差,你那屋子我幫你收拾。”
上一年趙捕頭養老,楊林已升了捕頭,整個太平縣裏就數他交遊最廣闊,沒他不曉得的事。賃房子這等事交給楊林最合适,他給青松尋的房子離劉掌櫃家不遠,方便兩家來往。
迎春騰出手來,與劉掌櫃一道收拾這房子,不過十來日就收拾得很好,蘭妞也來看過幾回,瞧個好日子,青松與月娘搬進新居——再不搬,隻怕孩子心急就要出來哩。
搬家後不到十日,月娘發動起來,當時青松還在衛所裏,蘭妞急忙去告訴劉掌櫃并迎春,請大夫的請大夫,請穩婆的請穩婆,就連雪娘也給他們拉來:雪娘一手針法出神入化,她又與劉掌櫃是舊交情,往日跟月娘也極好,月娘生産,她自然要來護法。
月娘因是頭胎,生得慢些,折騰一日,青松已趕回家來,慌得滿頭大汗:他還記得當日聽說宋秀秀難産,險些兒一屍兩命。
屋裏燒着十幾根兒臂粗的蠟燭,院子裏點起火把,照得裏裏外外通明,街坊四鄰以爲有啥事,上門來探問,得知是這家生孩子,忙回去預備賀禮。
雪娘看青松慌得厲害,道:“月娘胎位正,不過生得慢些,不會有事,你休慌。都是百戶哩,還慌得像個孩子。”
青松抹把汗,裏頭他媳婦哭叫,他兒子遲遲出不來,他不慌,哪個慌?
子時剛過,月娘忽然慘叫一聲,青松吓得渾身白毛汗,還沒來得及沖進屋,就聽見裏頭傳出嘹亮哭聲。
青松腿一軟就坐地上了,他傻笑着擡頭,卻見劉掌櫃一把年紀也坐倒在地,半日起來不得。
月娘這一胎折騰得時間長,好在母子平安,真是皆大歡喜。
青松不顧疲憊到處給人送好消息,樂得見牙不見眼,看誰都順眼,就連手下犯錯,他都将要打的軍棍減半,權當大夥兒一道慶賀。
等到洗三時,如純瞧着表弟小手小腳,認真問:“舅舅,他就啥?”
青松才想起來,他兒子還沒名字!他老丈人挑了十幾個好名字,抉擇不下,他也覺着這個好聽,那個吉利,到這時候還沒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