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義和李彩鳳的事情,鬧哄哄好些日子,昭仁還能盯着學裏,百合要一心三用,未免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忙起來腳打後腦勺。
好容易柳義這檔子事情處理幹淨,夫妻兩個也和好了,吳四姐也送回去了,偏李彩鳳一走,針線上人少了,她們還得物色一個能幫先生教針線的。
如今會針線的女人可比識字的女人多得多,女學裏頭待遇又豐厚,放出風聲去,十幾個女人來尋差事。
迎春在縣城裏住久了,人面兒上熟,後頭又有個楊林,百合與昭仁也不用自個兒去查這些女人底細,隻管問他們就是。
先篩去幾個手腳不幹淨的,好吃懶做的,餘下四五個女人,再慢慢探查,以性情溫柔耐心爲上,次一等手腳麻利針線活兒出色的也可。
昭仁道:“也不用限定隻要一個人,若是都好,都招來也使得,咱們如今哪裏都缺人,隻愁沒人可用,不愁沒地方使。”
後頭果然留下兩個女人在針線上,平時做些縫縫補補的活計,上課時便幫着先生預備針線,教些簡單針法。
女學裏頭,識字明理是頭一樣要事,不能因爲是女孩兒就可以不明理不懂事。爲人在世,男人女人都一樣,要是女人仗着自個兒弱就不講理,男人自然可以以你弱爲借口,将你關在家裏,不拿你當個有想法的人看。
那家裏的物件兒也金貴,可遇着事情,誰聽它的來?但凡手頭不活絡時,頭一樣要變賣的就是貴重家具。
女孩兒要是信了那些個“女孩子家家,找個好男人就能過好日子”的鬼話,那就是一盤好肉,等着别人來吃她,清蒸還是紅燒都由不得她做主。
次一樣,身子骨也要好。柔柔弱弱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幾步路就喘,遇着風吹草動就咳,這樣的人美是美了,能有啥用,又能享受到啥子樂趣?
鄉下地方,哪怕小康人家也得種田,容不得病美人。就是大戶人家,要當家理事,沒個好身體可不行。京城女學天天教一群貴女打馬球、習騎射,太平縣女學也不能落下,人身子骨好了,精氣神立馬不一樣,說話都格外有底氣。
還要學算術,能算得清家務理得了賬目,自個兒當家做主起來才不會給人三言兩語哄過去,給人賣了還當人是好的。
再往後排才是琴棋書畫、針織女紅等事,因不是頂要緊,按着各人興趣選兩三樣去學,一來陶冶情操,二來也增加些見識。
譬如杏兒針線就尋常,别看李彩鳳針線好,杏兒真沒這份天賦,但她射箭頂尖,除去宜安她們幾個打小兒學的,杏兒就是學裏頭一份。
昭仁和宋好年教她們射箭,把杏兒誇了又誇,旁的孩子隻看大人這樣高興,都隻有羨慕她的份。
若是家去,與爹娘說起這個,有些糊塗爹娘道:“她學得那樣厲害,仔細将來嫁不出去。”
這女孩子還要循着先生教的話反駁:“她自個兒有本事,将來多的是人求她,到時候就是她挑人,不是人挑她哩。”
孩子們原就有個慕強的天性,先生們從京城來,見多識廣,容貌又精、學問又好,她們自然聽先生的,爹娘且得往後排。
有個小姑娘,她娘找來學堂與先生說:“她有個不肯吃青菜的毛病,又不肯聽我的,先生與我說說她。”
這小姑娘在家提得最多的是一位顧先生,顧先生試着一說,當日家去,小姑娘就與她娘說:“娘,炒盤子青菜來吃,我給你擇菜。”把她娘喜得見牙不見眼,逢人就說先生了不起。
鄉下有句俗話好玩,說是“朝廷還有三門窮親戚”,平日裏說說,誰也不信朝廷會有窮親戚。倒是李百合有時打趣:“咱們家可不就是朝廷的窮親戚?”
昭仁哈哈大笑:“朝廷就是咱們家開的。”
做朝廷的親戚有一樣好處,但又那稀罕貢品,他們家總能分得一些。尤其幾位皇孫還在宋好年家裏,從皇帝到信王沒有一個不疼孩子的,好東西更是流水家往太平縣送。
昭仁佯作嫉妒道:“他們隻想着宜安幾個,不疼我!”
百合掐着昭仁臉道:“我疼你,你先叫聲好嫂子來聽聽。”
她兩個笑着混過去,等孩子們下學回來,一進屋就聞見一股子異香異氣。宜安還在回想這是啥氣味,含艾先想起來了:“芒果!”
别看含艾庶出,她吃穿用度上頭可從來不缺,這些個東西在她眼中也不過尋常。
昭仁拿着小刀給她們切芒果吃,一邊笑道:“再過些日子,還有荔枝,當日唐明皇快馬送荔枝,如今咱們有快船,用不着勞民傷财,比他還享受些。”
單吃芒果,吃多了酸倒牙,昭仁遂指點百合做甜點來吃。
學裏爲着方便給女孩子們增加營養,特地雇一家人養了幾頭水牛,每日送兩大桶牛奶來,煮了分給她們喝。
别看昭仁廚藝尋常,一年也難得下兩回廚房,她于這些個稀奇古怪的吃食上頭還真有些研究。
昭仁指揮百合打上十幾個雞蛋,蛋清、蛋黃分開,這一步她隻聽人說過,卻不曉得到底該咋做,看着百合将雞蛋一磕兩半,将蛋黃左右倒騰,靈巧地分出蛋黃來,不禁道:“怪道前人說‘術業有專攻’。”
百合白昭仁一眼:“這時候文绉绉地說話,是想偷懶?這叫熟能生巧,你要不要也來幫我?”
昭仁連連搖頭:“我不搗亂。”
分出蛋清來,讓宋好年去打起泡,這可需要臂力,女人家累到腰酸背痛還不一定比宋好年做得好。
昭仁開庫取一套甜白瓷胎的十二月令花神小碗來,笑道:“用這個盛,好看些。”孩子們定然會喜歡這套漂亮圓潤的小碗。
百合那裏把水牛奶煮開,一個一個舀進碗裏,晾到涼了,就看見表面結出一層微皺的奶皮,此時再小心地把牛奶倒回鍋裏,奶皮留在碗中,就得到第一層奶皮——雙皮奶,就該有兩層。
再把牛奶、蛋清混到一處,加白糖攪化,用紗布濾到碗裏,下鍋隔水蒸一刻後,稍稍焖一下便好。
芒果肉切成細細丁子,撒在雙皮奶面上,全都裝進食盒裏,往井裏湃上多半個時辰。
昭仁天潢貴胄,往常從不操心浪費糧食的事情,這些日子也頗有長進,憂心忡忡道:“那些個蛋黃怎麽辦?”
百合撲哧一下笑出來,“你放心罷,我待會子炒個蛋黃豆腐,一準兒不會把它們丢出去。”
昭仁出口氣,笑嘻嘻地背着手往外走。
等孩子們回來吃完飯,一人一碗甜絲絲滑溜溜的雙皮奶吃,芒果又酸又甜。宜安贊道:“跟宮中一個味道。”
昭仁得意道:“禦膳房還是我指點的,可不是一個味兒?”
孩子們再消化一陣,天色也暗了,再要看書寫字對眼睛不好,昭仁便把他們分成幾組,抽他們背書。
宋好年認字少些,含芷、如真歸他管,兩個人互相搗亂拆台,玩的時候倒比認真背書的時候多些。
百合這裏就省事得多,含芳、含艾兩個文文靜靜,如純一臉嚴肅地坐在旁邊,瞧着比百合還像先生。
昭仁則管着宜安和杏兒,非但要考她們背書,又是還要問她們些書上沒見過的問題,看她們思考過沒有。
宜安見識自然比杏兒高得多,但杏兒也非全無可取之處,她貴在肯思考、肯說實話,見識不足,這兩樣也可彌補得,要不然也沒法與宜安玩到一處去。
背上半個時辰書,再放他們玩一會子,或在院子裏捉迷藏,或在牆根下捉螢火蟲,又或翻花繩、跳格子,總能翻出花樣來。
依百合看,孩子們玩啥倒無所謂,隻要有玩伴在跟前,就是給他們一個碗,他們也能高高興興玩上半日。
趁着天還沒黑透,宋好年夫妻兩個打上鑲玻璃的燈籠,将孩子們送回宿舍去,百合打發她們洗漱睡下,才回來對付如真這個混世小魔王。
如真總有法子在白日裏把自個兒滾成泥猴,一開頭百合還給他穿缂絲織金的好衣裳,後頭也不穿了,細棉布衣裳随他糟蹋去,隻逢年過節穿華麗些便好。
就是他脖子裏那塊龍紋白玉佩,他還磕過一回,幸虧沒磕破,昭仁給他用玄色絲線配着雜色小珠子打個絡子挂在脖子裏,他看絡子漂亮,總算肯稍微上心些,沒再亂磕。
常娘子與昭仁兩個打發他洗澡還不夠,如純早洗得幹幹淨淨,坐在自己小床上抱着布老虎玩,如真洗到一半,滑不溜秋跳出來,沖着如純就奔過去,驚得如純老虎都掉地上了。
每日裏他總要皮這樣一回,要到宋好年回來,才能捉着他按到盆裏去。打發他睡下,宋好年夫妻兩個也各自洗漱安歇不提。
至于夫妻敦倫,風光旖旎處自不必提,隻看百合将近三十歲的人,還一雙少女般水汪汪的桃花眼,腰如楊柳,便曉得她日子過得多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