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義真後悔了,世上若有後悔藥,他說啥都要換來,回到鬼迷心竅那時候,揪住自個兒領子狠狠幾巴掌打醒:你有媳婦有閨女,要啥小老婆!
可世上哪有後悔藥,狠狠傷了李彩鳳的心,還想一家和睦,那是妄想。
一頭是媳婦和閨女,一頭是兒子,柳義心中那杆秤上下劇烈晃動,搖擺不定。
他遲遲不敢做決定,李彩鳳已有些不耐:要是真個把媳婦閨女看得比啥都重,還用得着這樣猶豫?
李彩鳳擦幹眼淚,幹巴巴道:“你起來吧,叫旁人看見丢人。”
說着她去開門,叫外頭人都進來:“我們已說開了,離婚。”
柳義目瞪口呆:“我還沒答應!”
李彩鳳一巴掌甩在柳義臉上:“啥都要你答應,我是個泥人,由着你糟踐?”
他們成親十多年,李彩鳳當真沒這樣打過柳義,柳義一時呆住,滿眼不可置信。
李彩鳳忍住心中軟弱與關心,深深看他兩眼,柳義隻得閉嘴。男人啊,總想着把好處都占盡,他不答應,李彩鳳同他耗着,他不吃虧,苦的是李彩鳳跟杏兒。
“你要真有擔當,就大大方方和離,往後見面還能當親戚處着,要還這般磨磨蹭蹭,連我也看不起你。”
李彩鳳故意拿話激柳義,柳義眼裏血絲遍布,咬着牙強迫自個兒不要痛哭出聲。好半晌,他才顫聲道:“好,咱們和離,我啥都不要,咱們家的家業都給你跟杏兒留着。”
李彩鳳一愣:“你往後還要過日子,我不多要,隻分走一半。”
柳義看着李彩鳳,她生得漂亮,三十多歲的人,臉上還光潔粉潤,論顔色比吳四姐強出幾裏地去,是以旁人都說柳義眼瞎,哪有爲吳四姐不要李彩鳳的道理。這些日子她有些憔悴,越發顯得可憐可愛。
柳義心想,家都散了,我還要錢有啥用?他恨不得先前吐血時就死了,好過眼睜睜看着妻離子散,自個兒落個孤家寡人的境地。
李彩鳳讓田舅舅寫一份和離文書,她和柳義好按手印上去,田舅舅唉聲歎氣:“外甥媳婦,我做了幾十年厚道人,今兒就不厚道一回,隻求你看在你死了的婆婆面上别和離,還同柳義一道好好過日子。”
李彩鳳道:“舅舅,這日子我是過不下去了,你瞧他,沒兒子的日子,他也過不下去。”
田舅舅搖搖頭,當真取紙筆來,又說:“我認字不多,這文書還得找個會寫的人來。”
柳義登時好似得了希望,他在屋子裏團團看一圈,沒有一個會寫文書的,走過去一把按住紙筆:“你們尋來能寫文書的人再說。”
李彩鳳叫百合:“妹子你來寫。”
百合往宋好年身後躲:“姐,我是認字,可寫不了放妻書。”
柳義好似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起紙撕得粉碎,道:“彩鳳,我不要兒子了,隻要你和杏兒。我柳義今兒當着大夥兒發誓,從今往後但有半分對不起我媳婦、閨女,管叫我如這紙一般,死無全屍!”
要是李彩鳳對他全然無情,他這番作态也難打動她,偏李彩鳳雖恨柳義,心中還是有情,他說得這般笃定,李彩鳳不禁熱淚滾滾,心道:你但凡早幾日說這話,也到不了這份上。
如今她心都涼透了,柳義幹啥都遲了。
“我預備得不足,這就去請個能寫文書的人來。”李彩鳳說着就要往外走,她也怕自個兒再在那裏站一陣,又給柳義說動,心軟離不開他。
女人一輩子才幾年,她已給柳義哄了十幾年,再哄幾年,隻怕她連和離的心氣兒都沒了。
柳義才邁步要追,哇地一聲又吐出一大口血來,衆人大驚,七手八腳地将他扶住,李彩鳳也奔回來,顫聲道:“你這是幹啥,你這是幹啥!”
柳義擦擦嘴道:“不要緊,你記得尋個可靠的文書。”
他已決心将家業全留給李彩鳳母女,至于他自個兒,把吳四姐送回她娘家去,過後死也好活也好,反正都沒啥意思。
李彩鳳死死咬着嘴唇,天人交戰,一時也不曉得該去請文書,還是先給柳義請大夫。
百合趁機拉住李彩鳳道:“姐,你再好好想想。”
李彩鳳鼻子一酸,哭道:“妹子,我實在是怕了。”
滿腔熱騰騰的心遞給人,他往泥土裏作踐,哪個人受得了這個?她是還惦記柳義,可她得爲杏兒想,不能讓杏兒落到小老婆手裏!
她們正說着,忽然門口“哇”地一聲,杏兒哭着奔進來,抱住柳義的腰大哭:“爹,你咋了?”
宜安立在那裏道:“杏兒怕得不行,我與她來看看。”
杏兒曉得她爹娘今兒要和離,雖有宜安在旁跟着,又哪裏坐得住?她坐立不安半日,到底求着宜安道:“好姐姐,你就帶我去看看,我一輩子承你的情!”
宜安說:“二嬸與我說好,今日須得留你在學裏。”
杏兒哭哭啼啼苦求,最後宜安拗不過,隻得陪着杏兒過來,不想才來就瞧見柳義吐血,杏兒登時吓得魂飛天外,連記仇也顧不得了,抱住柳義就哭。
杏兒大放悲聲,柳義也沒忍住,虎目蘊淚,摸着杏兒頭道:“爹沒事,乖閨女,你别哭。”
杏兒哪裏聽得進去?越發傷心起來,眼看哭得要厥過去,柳義急了:“彩鳳,你快來看看她!”
李彩鳳早心疼得不行,攬住杏兒,拍着她的脊背小聲哄:“沒事沒事,我們都在哩。”
杏兒邊打嗝邊道:“娘,我後悔了,你們不和離行不行?”
她原想着,爹不要她們就不要了,她跟着娘過日子,讓爹後悔去。可看着柳義難過成這樣,她做閨女的也心疼,一家人還像原先那般和和美美的不好麽?
柳義看着李彩鳳,李彩鳳狠狠心:“杏兒,咱們原先說好的。”
杏兒直搖頭:“原先說好爹跟他小老婆和兒子過,我跟你過,可、可原先沒說爹會吐血!”
李彩鳳進退兩難,她連往後怎生過日子都打算好了,柳義忽然反悔,叫她有力無處使。看着柳義給她下跪,痛快是痛快了,可心裏也空蕩蕩的,難過得不行。
李彩鳳不禁以手捂臉,頹然坐回椅子上,恨不能立時離了這裏,撇下這攤子麻煩事,耳根子清靜。
宋好年眼看時機差不多,連忙給百合使眼色。
百合見狀,走過來拉着李彩鳳的手道:“姐,如今這樣也着急不得,不如再尋思尋思。”
李彩鳳心中其實已經動搖,十多年夫妻,要是柳義絕情到底,她說分也就分了。可柳義分明還記挂着她們母女,又承諾要送走吳四姐,連兒子都不要了。
話說到這份上,李彩鳳其實就差個台階下。
百合送上台階,李彩鳳接住,對柳義道:“你先養病,有啥話回頭再說。”
柳義好比臨刑的犯人又得了幾日生機,眼一閉腿一軟直接往後倒,虧得宋好年一直扶着,才沒磕破頭。
宋好年去給柳義請大夫,李彩鳳跟杏兒兩個坐在床邊抹淚,百合看這情形,給李家兄弟使眼色。
田舅舅趁熱打鐵,勸李彩鳳道:“人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你們到老來要白頭,可别爲着一時氣憤,把一輩子斷送進去。”
大夥兒出來,李大哥先道:“要是彩鳳受委屈,我們不能叫她忍着,可要是她還要與妹夫過日子,妹子,你勸着她些,日子到底是人過出來的,不好懷着怨憤在一處。”
百合明白李大哥的意思,笑着點點頭,還沒說話,李家小兄弟不幹了:“咱們把陣勢鬧得這樣大,就便宜他不成?”
李大哥瞪兄弟一眼:“你是要出氣,還是要彩鳳過得好?”
李小弟不說話了,氣鼓鼓地看天。
百合道:“大哥你放心,彩鳳姐不是糊塗人,柳義大哥但凡有心彌補,總能把日子過好。”
百合又進去幫忙照看柳義,田舅舅與李家幾兄弟便坐在院子裏說話,幾個人叽叽咕咕地不知商量些啥。
百合道:“姐,我看大哥是悔改了,你要是狠不下這心,不如回頭一步。”
李彩鳳滿心矛盾,柳義這模樣,說她不心疼那是假的。可她越心疼,就越疑心自個兒下賤,把個這樣的男人當成寶,放不下撇不開。
一時氣惱起來,李彩鳳連百合也認作奸人,不禁冷笑道:“是不是你同大年與他說了那話,他才回心轉意的?”
杏兒擔心地看百合一眼,百合笑道:“沒事,你出去叫你舅舅給你買糖葫蘆去,我跟你娘說說話。”
杏兒磨磨蹭蹭往外走,百合也不在意,叫屈道:“我成日與你在一起,哪有功夫理會大哥?你自個兒說說,我是同你親些,還是與大哥親些?”
李彩鳳道:“你是與我親,可大年誰曉得跟哪個親?”
這人過不去的時候,總要給自個兒一個想頭,李彩鳳越想越覺着有理:要不是柳義曉得他生不出兒子,又咋會回心轉意?
百合連忙給宋好年訴冤:“我想着他也沒說過,待會子他回來,咱們一道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