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義在米家店養病,滿心裏還想着等他病稍微好些,他一定要給媳婦好好賠罪,再好生補償閨女,絕不會再委屈着她們。
他還沒想好拿吳四姐咋辦……兒子頂要緊,生兒子的女人倒是可以靠後,他尋思着,要不然這回就讓媳婦一回,等再過一兩年,他慢慢與媳婦講道理,把她說通,再弄個她看得慣的人來。
總不能爲個吳四姐把這個家拆散。
柳義正盤算得好,宋好年來了,柳義連忙問他:“你嫂子、侄女兒都好不好?”
宋好年臉色不大好看:“大哥,你這回看走眼,弄回來個攪家精,那吳四姐跑去我們學裏鬧事,彩鳳姐同杏兒都氣得半死,我媳婦也發火,我都勸不住她。”
他沒全說實話,杏兒好好地再上課,全不曉得狐媚子還敢來鬧事。
柳義一聽這話,腦袋“嗡”一聲就大了,險些兒又一頭栽倒地上。他死死抓住桌子邊緣才穩住身體,顫聲道:“大年你别哄我,那女人幹了啥?”
吳四姐那麽個膽小怕事的女人,還敢鬧事?
宋好年道:“兔子急了還咬人,更何況那麽大個人,大哥你就能笃定她一點兒壞心沒有?”
要說柳義多信任吳四姐,那是不能,要不然也不至于出門還把鑰匙帶走,他就是覺着吳四姐老實,幹不出啥壞事情來。
可終日打雁還有給雁啄了眼的,看着老實内裏奸猾的憨面刁又不是沒有,柳義回過神就驚出一身冷汗:“她可沒傷着彩鳳跟杏兒吧?”
宋好年連忙道:“我們都在,哪能讓她們傷着?就是有些吓着,再一個,也惱你。”
“我是活該……”柳義先前一直當吳四姐是個好人,還尋思李彩鳳咋就那樣不懂事,不肯接受吳四姐。
這會子一想,他莫不是給人哄住,差點把個母狼引進家裏?越想越心虛,額頭涔涔見汗,禁不住叫道:“兄弟,我想見見你嫂子,你幫我想個法子。”
宋好年沉重道:“大哥,你别急,嫂子待會子就來見你。”
柳義眼睛一亮:“她肯來見我了?”
宋好年搖頭:“可不是啥好事,嫂子如今惱得要命,要與你和離哩,這幾日鬧成這樣,她哪能再回頭?再過會子,田舅舅和李家大哥等人都要來,大夥兒與你們做個見證。”
柳義差點再吐一口血出來,半晌才笑道:“這不能吧……大年,你一向是個老實人,可别學他們,成日家嘴裏沒句實話。你再這樣,我可惱了。”
“大哥,你曉得我不說假話。”宋好年也心疼柳義,連忙扶着他坐下,可該說的話還得說,“大哥,彩鳳姐這回是鐵了心要和離,你且想想有啥話要給她說。”
柳義隻顧搖頭:“我不和離,我不和離……”
宋好年道:“大哥,我曉得你不願意,我也不願看你們好好的家就這樣散了。你聽我一句,要賠情下話,就别理會啥面子,保住家要緊。你要實在抹不開面子,我也幫不了你。”
柳義痛得眼睛都紅了,半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我還要面子幹啥?”
媳婦沒了,閨女也沒了,他不如去死,也強過孤零零一個過日子。這會子他倒不想吳四姐跟兒子的事情了。
宋好年勸柳義想開些,那頭百合等人已經集齊,浩浩蕩蕩地往米家店來。杏兒給留在學裏,怕她難過,昭仁使宜安寸步不離地守着她,就是如真,也明白家裏出了大事情,一個勁兒地找杏兒陪他玩,不給杏兒一點兒胡思亂想的空隙。
柳義的舅舅姓田,在縣城裏靠販狗過日子,柳義家的黑子,宋好年家的黑虎,都是他給尋來,确實是好狗,又忠心又顧家。
自從李彩鳳到女學當差,離田舅舅近,隔三差五就帶着杏兒去她舅爺家做客,帶些點心給他家娃娃。
本就是骨肉至親,再用心去處,兩廂又都是明白人,田舅舅田舅媽在滿意上頭更添一層好,看得李彩鳳如親閨女一般,疼杏兒也好似疼親孫女。
田舅舅還說:“我姐去得早,沒趕上看孫女,我替她多看幾眼,将來到地下,與她說說咱們杏兒喜人,叫她也高興高興。”
杏兒便甜甜地笑着說:“舅爺,我也沒見過我爺爺奶奶,隻當你們是親爺爺奶奶。”
哄得田舅舅田舅媽兩個心花怒放,連柳義都靠後了。
這日子過得好好地,忽然李彩鳳使人來請,道她要與柳義離婚,請田舅舅做個見證,田舅舅不禁吓一大跳,直問:“出了啥事?”
傳話那人道:“你老去了就曉得了。”
田舅舅急忙拿上他的水煙袋就要往李彩鳳那裏趕,他尋思李彩鳳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她是個本分人,看着潑辣,實際一點兒出格事情都不幹。既不是李彩鳳有問題,隻怕是他那外甥兒做下啥對不起老婆孩子的事情。
田舅舅又追問:“柳義幹了啥壞事?”
傳話的人是柳府大少爺親信,跟柳義可沒啥香火情,看田舅舅急得一腦門子汗,遂與他透露兩句。又說:“明兒才大夥兒說話,今兒你老去了也見不着人,倒不如明兒再去。”
田舅舅聽完傳言,破口大罵:“我把柳義個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
他到底是柳義親舅舅,跟李彩鳳再親,也是看在柳義面上,想要他家宅和睦。誰知他們這頭操心,他在外頭倒胡來,啥香的臭的女人就敢往屋裏帶!
這一晚上田舅舅硬是沒合眼,拉着田舅媽長籲短歎,田舅媽勸他:“年輕夫妻哪有不拌嘴的?不說他們,就我年輕那會子,也沒少想着跟你和離。”
田舅舅翻來覆去地想着明兒咋想法子保住柳義這個家,第二日一早,兩眼通紅,趕到李彩鳳那裏,還不及喘口氣,先把柳義罵個狗血淋頭。
李彩鳳十分平靜,與田舅舅說:“舅舅,我曉得你對我和杏兒的好,是我沒福氣,沒法再與你家做親戚。從今往後,你隻當白疼我一回。”
要是李彩鳳哭鬧,田舅舅還有把握說服她,偏她不吵不鬧,主意笃定,田舅舅不由心中打鼓,再看李大哥他們也拖家帶口的來了,一個個對他老人家怒目而視,田舅舅更不敢多話。
李家幾兄弟并他們的媳婦,都一臉要找茬模樣,隻消李彩鳳說一聲,他們就能揪住柳義打個臭死。
李彩鳳道:“咱們家也得講道理,你們快别這樣。”
李大哥老成些,看妹子模樣還好,這才放下袖子,過來硬邦邦地與田舅舅見禮:“你老好哇。”
田舅舅笑都笑不出來,歎氣道:“我曉得你們有氣,我也有氣。那小兔崽子在哪兒?我替他娘打斷他的腿!”
雪娘又把吳四姐放出來,吳四姐放眼望去,一夥子人除了李家幾兄弟,她都不認得,李家那幾個媳婦看她的眼神像是能把她撕碎,她不禁抖一抖,低頭不敢看。
一夥人帶上吳四姐浩浩蕩蕩往米家店去,一路上田舅舅不住與李大哥賠不是,李大哥臉挂寒霜,隔一陣“嗯”一聲,或是說“怪我家沒教好妹子”,要麽接一句“是我家對不起柳家”,把田舅舅堵得直翻白眼,預備好的話一句也沒起作用。
宋好年勸着柳義好歹收拾收拾自個兒,在屋子裏等大夥兒來說話。他同老米打過招呼,不許人來打攪,也不許人聽壁腳,柳義苦笑道:“大年,這會子你也用不着再替我留面子了。”
一幫人才進屋子,柳義站起來盯着李彩鳳還沒說話,吳四姐忽地爆發出一聲尖銳的哭号,叫道:“大哥,你受苦了!”
柳義給她驚得一抖,又恨這女人攪散自個兒家,哪裏耐煩理會她,直勾勾盯着李彩鳳道:“媳婦,我給你認錯,你别同我置氣。”
李彩鳳才說一句“我沒置氣”,話音還沒落,吳四姐拉長調門哭着撲到柳義面前,一個勁兒地打量他:“大哥,有人打你了是不是,你臉色咋這樣不好哩?”
說着又回頭指責李彩鳳:“你還有良心沒有,大哥與你做十幾年夫妻,你生不出兒子來,不想着自家不賢惠,倒叫你家兄弟把大哥打了!你信不信,說出去滿縣城人都要說你,你還有臉出來!”
李彩鳳眼神更冷,抱臂冷笑一聲,扭過頭不願與吳四姐說話。
柳義見勢不妙,再加上也給吳四姐哭得頭疼,吼道:“你少說兩句!”
吳四姐一愣,眨巴着眼道:“大哥,我才是你這邊的,他們都不是啥好人!”
她心想着,要是好人,哪能眼睜睜看着柳義受這樣苦楚,他們一個個逍遙快活得不得了。這男人啊,到底不能少個知冷知熱的人,往後她在跟前,柳義日子就好過哩……
誰知柳義一把甩脫吳四姐,盯着她道:“我瞎了眼才當你是個好人,今兒我就實話與你說,我碰都沒碰你一下,說的要娶你的話都不算數!我與你二十兩銀子,你拿着回娘家去,隻當沒見過我這個人。”
吳四姐傻乎乎地看着柳義,隻覺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