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四姐跑到女學門口大吵大鬧,道李彩鳳把漢子藏起來,口口聲聲要李彩鳳交出柳義。
李彩鳳氣得肝疼,冷笑道:“聽聽,我倒成了賊!”差點兒就沖出去與吳四姐理論。
百合也氣,還得死死抱住李彩鳳不讓她出面,使雪娘出去一陣風似的撮了吳四姐走,把吳四姐往空屋子裏頭一關,大夥兒清靜。
李彩鳳的兄弟往迎春家裏去住過,變故瞞不過迎春,因此這幾日迎春也在百合這裏,跟百合一齊勸李彩鳳。
吳四姐在外頭當着大庭廣衆倒是很能說,又說李彩鳳“自家不得生,勾着漢子不許挨旁人,成心要柳家斷子絕孫。”又說杏兒“一個賠錢貨,少打家業的主意!”
要不是她這樣鬧起來,百合等人一時都想不到要整治她,也不曉得這女人到底咋想的,她隻管在家待着,自有柳義爲兒子替她沖鋒陷陣,偏她要自個兒上陣,她一個沒名沒分的小老婆,跑來大婦這裏鬧,可不是雞蛋碰石頭。
迎春說:“我看那女人不大對勁,她膽子不大,前幾日裝得老老實實,咋今兒膽兒這樣肥,敢上門來搗亂?”
百合撲哧一笑,捏捏迎春臉頰道:“嫁了個捕頭,你自個兒都快成神捕哩。”
迎春瞪百合一眼,到底也沒掌住,嗔笑道:“都啥時候了你還隻管說笑!”
李彩鳳倒不惱她姊妹兩個說笑,自個兒緩過氣來,與百合商量請兄弟、舅舅來見證她和離,百合自然答應下,使人去請那幾位。
迎春左思右想,那吳四姐蹊跷得很,遂到雪娘這裏,問吳四姐關在哪裏。
雪娘錦衣衛出身,輕易不出手,一出手吳四姐哪裏受得住,哼哼唧唧哭一陣,就縮在牆角打瞌睡。
迎春道:“薛先生,你瞧這女人有來鬧事的膽子?”
雪娘就是覺出這女人不對勁,也不大想摻和别人家事——她原先就是給人做妾的,身份尴尬得厲害,現如今隻好兩不相幫。
“她就關在屋子裏,你但有話就去問她,不攪擾學堂裏的事情,我是不管的。”
迎春遂要了鑰匙開門進去,推推吳四姐:“醒醒!”
吳四姐吓一跳,揉着眼睛跳起來問:“你是誰?”
她沒見過迎春,迎春說:“你個沒腦子的,給人一慫恿就來鬧,也不看看這是啥地方,也是你能鬧得的?”
吳四姐順着迎春話頭就道:“她隻同我說那不下蛋的婆娘纏住漢子不許回家,不許養活我,我哪曉得這是啥地方?”
迎春也沒想到她一句話真詐出個幕後主使來,這吳四姐給雪娘吓得太厲害,一時不防說多了些,再要找補已來不及。
再說她那點子急智全用在扮可憐哄男人上頭,對着女人腦子真不算多靈光,迎春假裝看不上李彩鳳,與她套話,她一廂恨李彩鳳,一廂也沒覺着把幕後主使供出去是個多大事情,絮絮叨叨全說了出來。
原來吳四姐心中存了做大婦的心思,隻想笑自個兒以往傻,對着這樣大一份家業,隻想做個小老婆,她原先到底咋想的!
柳義撇下她在家,她手裏沒錢,廚房裏倒有幾日米面菜蔬,可門前還蹲着個黑子,吳四姐渾身不舒坦,忍不住要胡思亂想。
她越想越害怕,柳義與那李彩鳳成親十幾年,這回他成心去賠罪,要是那女人回過神,放出手段來親近柳義幾分,柳義還不得給她哄回去?
吳四姐一點兒能爲沒有的人,身家性命全在柳義對她那點子可憐上頭,登時坐不住,熱鍋上螞蟻般在屋子裏來來回回走動。
誰知宋好時的媳婦董氏這幾日也正看熱鬧:李彩鳳和百合好,以往遇見沒少奚落她,如今李彩鳳落難,董氏得意還來不及,打定主意要和這個小老婆處好關系。
董氏觑着柳義出門,就踅摸到門首,往裏頭問:“杏兒她娘在家不?”
吳四姐硬着頭皮道:“不在!”
她搭腔就好辦,董氏走進屋,見黑子頓在院子裏看守吳四姐,連忙把黑子攆開,又把吳四姐拖到院子裏說話。
黑子看這兩個人都在院子裏,不像能進屋偷東西模樣,索性躺在日頭影子裏睡覺。
董氏便跟吳四姐添油加醋地說李彩鳳壞話,啥“鑽進錢眼裏”啊,“性子又大,還要男人伺候她”,反正造謠不要錢,她隻管往外倒,又說吳四姐看着就和氣,模樣好,性子也好,更妙在命好,一看就能生兒子。
吳四姐這幾日在鎮上受過多少奚落,董氏還是頭一個同她說好話的,沒過多久就給董氏說得五迷三道,當真以爲自個兒比李彩鳳還得用。
董氏把吳四姐誇成一朵花,忽然歎口氣:“可惜妹子你命苦……”
吳四姐一激靈:“大姐,你說啥?”
董氏喬張做緻一陣,吳四姐求她好幾回,她才遮遮掩掩地道:“你還不曉得柳義媳婦在城裏做啥營生罷?”
吳四姐道:“不就是在個學堂裏當老媽子?”也不是啥正經學堂,一幫女娃娃打混的地方罷了。
董氏神神秘秘地搖頭:“你不曉得,那學堂,是宋好年媳婦弄起來的,你家那個如今這樣厲害,後頭多半還是宋好年媳婦在給她撐腰。”
兩個人又湊在一起說一陣百合壞話,董氏将百合說成個最愛管别人家閑事的霸道婦人,“柳義這一去,姓李的一準兒把他扣下來,她家勢力大,你那漢子扛不住,可不得把你抛出去?”
吳四姐登時慌了,拉着董氏的手叫:“董大姐,我才到這地方,人也認不得,啥事情都兩眼一抹黑,你救救我,往後我當你是我親大姐!”
董氏唉聲歎氣,吳四姐一再哀求,她才開口指點:“有錢人都愛面子,你到那學堂門口鬧去,她們受不住,一準兒把漢子交出來。你可别跟人說是我教你的。”
吳四姐聽了董氏話,第二日一早就尋個牛車,苦求人家把她帶到城裏。趕車那人看柳義面子把她送到城裏,吳四姐已預備了一肚子誅心的髒話,要逼李百合與李彩鳳放人。
她可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漢子沒救出來,倒把自個兒也搭進去。她想想雪娘對付她的手段,明晃晃的銀針也不曉得戳了哪裏,她還沒看清楚,就嗓子也啞了,身子也木了,隻好随别人折騰,在屋子裏關了半晌才慢慢能哭出聲。
她都這樣,柳義一定也給她們關在哪裏!李彩鳳勾結外人欺侮夫主,幹下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回頭柳義一準兒休了她,同她吳四姐做神仙夫妻,過快活日子去。
迎春套到話,給這女人惡心得不行,實在裝不下去,冷笑道:“不瞞你說,我也姓李,我叫李迎春。”
吳四姐一愣,待她想明白李迎春和李百合像是兩姊妹名字,迎春已快步走出去鎖上門,她再哭叫,哪裏有人應她?
吳四姐這下更加認定李彩鳳奸猾,使人來套她話,于是她掂掇着又編出一套話來撇清自個兒,好叫柳義曉得他老婆有多陰險。
迎春回去把來龍去脈一說,百合咬牙:“我沒跟她算賬,她到調唆起旁人來,我遲早叫她好看!”
李彩鳳回過頭來勸百合:“你瞧他家那樣子,不用你整治,他們自個兒就敗了。”
姊妹幾個坐在一起,商量李彩鳳能不能把杏兒要到手,她要哪些個家業,往後靠啥營生過日子……
要是換個人,這會子合該慌得沒頭蒼蠅一般,好在李彩鳳本就精明強幹,又有百合跟迎春兩個在旁幫忙,順順利利定下計劃。
宋好年可急了,當時不好說啥,過後與百合道:“咱倆不是說好勸合不勸分?”
百合笑着睨他一眼:“那我要是勸分,你就要怪上我不成?”
宋好年連忙道:“哪能爲這事兒怪你?我就是可憐杏兒,她那麽點子人,爹娘和離,她哪能受得了?”
百合笑道:“少同我弄鬼!我實話與你說,要勸和,可不能和稀泥,總要讓大哥曉得疼,也要讓彩鳳姐把委屈發一發。”
她這樣一說宋好年就放心了,一把把人抱起來親一口,百合忽然離地老高,唬得抱住宋好年腦袋小聲喊:“你别胡來!”
宋好年笑着說:“我身子早好了,你再長二十斤我也抱得動!”
說着把百合往高裏抛一抛,百合不敢驚叫,死死抱住他脖頸不松手。宋好年得逞,道:“要是晚上你也能抱這樣緊……”
百合含嗔帶笑地捶他,才要說話,忽然瞧見如純正站在那裏看他倆。
如純一雙眸子亮晶晶的,一絲兒灰塵沒有,看得他爹娘老臉通紅,連忙站好整理鬓發衣裳。
宋好年把小兒子抱起來,問他:“你哥哥又跑哪兒去啦?”
如純不說話,胖乎乎的小手往外一指,他爹娘大很能猜兒子心思:“他又亂跑,咱們抓他去!”
如純樂了,拍拍手,兩眼眯成月牙狀。
宋好年把他往肩膀上一架,他神氣活現地給宋好年指路,抓他那淘氣亂爬樹的哥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