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給李彩鳳診脈的事情,百合有些自責:“原先雪娘給我治身子那會子,我就有心請她給你也看看……”
偏那時候宋好年身份還在兩可之間,雪娘是陳彬的妾,給百合看病是情分,宋好年夫妻兩個都沒臉求她給李彩鳳看病。
再後頭,宋好年一家子身份是上去了,雪娘在京城女學,也顧不到太平縣的事情。
這回雪娘來太平縣,再遇着這事也是機緣巧合,她要不說起,百合都要忘了她在婦科上的厲害。
雪娘兩指搭在李彩鳳腕上細細診一回,又換隻手,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譏诮之色。
李彩鳳緊張得直冒汗,問:“薛先生,我到底是個啥毛病啊?”
從杏兒兩三歲上,他們夫妻就想過給他添個兄弟,可直到如今也沒能成功,她求過簽問過卦,拜過菩薩求過神漢,吃過偏方看過大夫,能做的都做了,偏偏肚子不争氣,就是一點兒消息沒有。
李彩鳳雖說恨柳義不顧他們多年夫妻之情,未免也要想,要是她能早些生個兒子出來,一家子和和美美,哪裏就走到這一步?
雪娘看杏兒一眼:“正是上課時候,你快回去讀書。”
杏兒吓得小臉兒雪白:“先生,我娘到底啥事?你别吓我,我要陪着我娘!”
雪娘道:“你娘一點兒事情都沒有,你信我,回去讀書去。”
杏兒的家教,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待先生格外尊重,雪娘發話,她縱不情願,終究一步一回頭地走出院子,回教室裏去。
李彩鳳道:“杏兒走了,先生可說實話罷,不用拿好話搪塞我,這些年掙紮下來,我啥苦頭都吃了,該死心的也都死心了,先生照實說,我受得住。”
“你當真一點兒病也沒有,”雪娘微笑着搖搖頭,“生孩子是夫妻兩個人的事情,怎麽生不出,全賴你身上?”
雪娘輕輕巧巧一句話,好似半空裏一個驚雷,劈得李彩鳳直接愣住,半日才打個寒顫,當真掰開八瓣頂梁骨,一盆雪水澆下來,李彩鳳連話都說不真了:“先、先生,你的意思……”
雪娘冷冷道:“我雖還不能确信,倒有七分把握,問題出在杏兒她爹身上。”
李彩鳳心頭猛地一酸,積了将近十年的苦楚忽然湧出,泡得她心都皺了:“我受那麽多委屈,原來錯不在我……”
百合在旁聽着,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彩鳳姐沒問題,有問題的竟是柳義大哥!
其實她早該想到,李彩鳳求醫吃藥,啥都做過,也沒能折騰個兒子出來,隻當緣分不夠。可柳義仗着身強體壯,一年到頭連頭疼腦熱都少,但凡有點咳嗽,抗一抗就能過去,連大夫都不用請,别說他自個兒,就是旁人也想不到會是柳義的問題。
李彩鳳此刻便是沉冤得雪,禁不住放聲大哭起來:這些年她總覺得自個兒對不起柳義,在他跟前擡不起頭,可是如今聽聽,不是她的錯!
他柳義仗着是個男人,把生不出兒子的錯處怪到她身上,可沒想過這個緣故吧!
轉眼又酸楚起來,要是早些年曉得是柳義問題,吃藥調養起來,隻怕如今兒子都滿地亂跑了?
雪娘隻管診脈,李彩鳳哭成淚人她卻不管,還得百合抱住李彩鳳不住安慰。雪娘出得門來,對宋好年福一禮,道:“負殿下所托,柳娘子身子沒問題,無需調理。”
說完她便袅袅去了,宋好年聽着李彩鳳放聲大哭,再一琢磨雪娘言外之意,臉色不由也變了。
這裏百合好容易才把李彩鳳哄得止住眼淚,與她商量:“我曉得你委屈,可咱們不能光訴自個兒委屈,叫旁人曉得大哥不講情分,那樣你心裏是爽快了,得益的可是姓吳的那個。”
李彩鳳精明一世,在柳義身上栽跟頭,不是爲着她笨,乃是她從不防備枕邊人,再想不到柳義會捅她刀子。
百合好說歹說講道理,叫她明白這事情拖是拖不得的,夜長夢多,柳義如今還對她有幾分情分,萬一過些日子給吳四姐籠絡去,半分情面不講,她們母女兩個上哪裏哭去?
李彩鳳心疼得厲害,誰能想得到,有朝一日要算計到自個兒丈夫頭上?兩人恩愛了十來年,竟好似雪片堆的花一般,遇着日頭火爐,悄無聲息就化了,留下一地水漬,她除了哭,又能幹啥?
好半晌,李彩鳳才道:“妹子,我曉得你爲我好,可我這會子啥主意也沒有,就想着,你大哥他變心,我要讓他後悔。”
她這樣子,自然沒法商量對策。
百合搖搖頭:“那你睡一覺,下半晌醒了再說,我跟大年說說話。”
還沒等宋好年夫妻兩個商量出解決問題的法子,李家大哥并小弟到了,他們跟百合也是堂親,百合把人引到廳房裏讓宋好年招呼,自個兒去叫李彩鳳起身。
李彩鳳看着是睡了,百合一摸枕頭,滿手水迹,也不曉得是醒着哭的還是夢裏難過。
李家兄弟兩個見着妹子,把家中情形一說,“我看妹夫倒還把持得住,沒跟那女人真個成事。彩鳳,我們就是來問你,你到底是個啥打算?”
李大哥道:“要是你還想跟柳義過日子,我們就想法子弄走那女人,逼他與你賠罪,往後再不敢起二心。要是你不想過了,大不了我們接你和杏兒回家,不怕養不起你。”
李彩鳳搖頭苦笑道:“他心都變了,從今往後要再不起二心,隻怕比母豬上樹還難。就算你們信,我是不敢再相信。”
可她也下不定決心和離,一處過了十多年的夫妻,就是兩棵樹,也該長得枝葉相纏,要切斷那些交纏的根系枝葉,她豈不疼死?
李家兄弟倆一個看一個,都不曉得該說啥:他們不是女人家,不懂女人心思。
百合一時也不敢開口,要是這事發生在她上輩子那個世界,二話不說她就勸離婚,變了心的男人,還留着他等過年?
可一來李彩鳳自個兒不見得就想把事情做絕,二來這年頭不比上輩子,她還真不好随随便便勸人離婚。
幾個人枯坐一陣,李大哥站起來說:“彩鳳,你好生想想,想好了就往家帶個信,我們兄弟幾個與你做主,你嫂子弟妹們也能幫上忙。這會子天晚,我們尋個住處去。”
宋好年連忙道:“不用去外頭再找住處,索性到我們迎春家裏去,大家夥兒自在。”
迎春也是他們族妹,在親人跟前,可比在外頭住店強得多。
李家兄弟倆沒推辭,出去買上兩斤鹵肉,幾樣點心,與宋好年一道去楊林家,也算走一回親戚。
爲給柳義留顔面,曉得雪娘今天診出啥結果的人,都沒跟李家兄弟透露,百合還說:“萬一大哥也沒問題,真個是緣分沒到哩?事情還沒确認,咱們别瞎說,回頭要是有空,給大哥也請個好大夫好好看一下。”
李彩鳳心中一陣陣快意:“他嫌我不得生,非要弄個小老婆回來給我難堪,如今可抱着他的小老婆生兒子去吧!”
她話說得狠,眼神卻凄怆,百合也不附和,轉身去廚下做飯。
晚上李彩鳳跟杏兒睡在一起,娘兒倆一個抱着一個,李彩鳳以爲杏兒睡着了,深深歎口氣,誰知杏兒道:“娘,你别難過,我馬上就長大了,我能養活你。”
李彩鳳心酸不已,她又哪裏不能養活自個兒?可閨女總不能沒爹,一家子不能沒個遮風擋雨的男人。
李彩鳳帶着鼻音道:“你往日跟你爹最好,就沒有不舍得他?”
杏兒最愛嬌,小時候幾乎每日都在柳義肩頭作亂,這幾年大了,也還是柳義心頭肉,柳義跟李彩鳳還拌嘴,對着杏兒那就是閨女說啥就是啥,半點兒不樂意都沒有。
杏兒小聲道:“我跟爹好,可跟娘更親,是爹先不要咱們的,他要給我找小娘、找二娘,我就不認她!”
她爹爲個還沒影兒的兒子就能不要娘和她,她不跟着娘,難道還跟着爹?人說有後娘就有後爹,柳義親手把自個兒在杏兒心中高大形象毀得一幹二淨,就别指望杏兒還當他是個好爹。
有杏兒這句話,哪怕李彩鳳滿心都給丈夫戳得是大窟窿,冷飕飕地透風,厚厚的被子也捂不暖和,也一時熱乎起來。
閨女啊,就是娘的小棉襖。
李彩鳳不禁緊緊摟住閨女道:“你放心,不管咱們走到哪一步,娘一準兒不讓你吃虧。”
柳義要娶小老婆,那就讓他娶,就算她離了婚,她手上能幹,人也勤快,随便幹個啥營生,難道還會過不下去日子?
要曉得,這幾年他們家收入的大頭其實是她的早點鋪子,不過她爲着男人的面子,還推他做一家之長,大事聽他的。
可男人最是賤皮子慣不得,家裏日子越過越好,柳義對她意見反而越來越大。
李彩鳳冷冷地想:我就帶着閨女跟他和離,我看到時候,他同那個小狐狸精能生個啥樣的兒子出來,能把日子過成啥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