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沒想着,李彩鳳以往周到,那是因爲來來往往不是他兄弟就是客人,人家左不過住兩日就走,李彩鳳好吃好喝招待,他們承情,就是柳義在外頭行走也順利些。
可他這回帶回來的是個要做小老婆的女人,李彩鳳瘋了心才會好生招待,給自個兒找不自在。
于是柳義帶着吳四姐,家中止有黑子肯迎他們,黑子還對吳四姐龇牙咧嘴,把人吓得坐在堂屋裏動也不敢動。
家裏冷鍋冷竈,可沒人打發他們吃喝,柳義沒法子,隻得自個兒去廚房看看有啥菜,總得把晌午飯收拾出來。
鄰居家當家女人聽見動靜,唯恐屋裏進賊,連忙推門進來看,見黑子在院壩裏卧着,就猜是主人家回來了。走到堂屋裏一看,卻是個眼生女人。
吳四姐跟鄰家嫂子大眼瞪小眼,兩日互相看了半日,吳四姐站起來道:“你是……?” 鄰家嫂子正摸不着頭腦,恰好瞧見柳義從廚房走出來,連忙打招呼:“你回來啦,你們家杏兒考上女學堂,哎喲喲,我聽人說可了不得,以後要當女秀才、女舉人哩!
彩鳳不放心杏兒,去陪着她念書,你曉得不?”
柳義心裏正難受,胡亂點頭道:“我曉得,才從城裏回來。” 鄰家嫂子一聽這話不對,眼珠子在他和吳四姐身上滾一圈,又笑着問:“看我,這半日忘了客人,這小媳婦子咋稱呼?彩鳳走時把雞鴨鵝豬都給我照管,你們才回來,
家裏啥菜都沒有,晌午去我家吃。”
柳義一時竟不曉得該說吳四姐是啥人:他要臉面,吳四姐的身份,再好聽也是他的小老婆從沒有把大婦晾在外頭,男人自個兒帶着小老婆登堂入室的道理。
鄰家嫂子還眨着眼等他介紹,柳義支支吾吾說不出,吳四姐眼看不好,笑道:“這位嫂子,柳大哥是我恩公哩,他救了我的命,我給他家做些活計報恩。”
别看鄰家嫂子是個鄉下婦人,見識可不短,當下就偷笑起來:幹啥報恩不好,偏要做活計報恩,李彩鳳不在家,這女人可别報恩報到柳義床上去!
她沖柳義夾下眼睛:“你可有福氣呀!”
柳義漲紅臉,待要分辨,又不曉得該從哪裏分辨起,隻讷讷道:“這算啥有福氣,不過看她可憐……” 大嫂又一再說讓他們待會子去吃晌午飯,扭着腰去了,柳義不用想就曉得她一出門,這流言就要滿天亂飛,不由更氣悶:要是媳婦跟他一道回來,就不會有這些閑話
。 鄰居家炊煙升起,柳家冷鍋冷竈,連口熱水都沒有,柳義唉聲歎氣,吳四姐看在眼裏,要做個賢惠模樣,道:“大哥,柴火在哪裏?我去燒些水,就是在旁人家吃一頓
,自家總要把竈燒起來,晚上還得做飯吃哩。”
話裏話外已經把這裏當成“自家”。
她勤快,柳義自不好沖她發火,指着屋後頭說:“劈好的柴都堆在那裏,你自去取來,我到隔壁借點火去。”
家裏連個火種都沒有,不借火,燒不起來。
柳義提着鐵鍁去隔壁借火子,吳四姐試探着才把一隻腳伸出廳房門,黑子喉嚨裏咕噜一聲,吓得吳四姐連忙縮回去,瞪着黑子。
吳四姐伸手攆黑子:“出去,出去!”
黑子看她一眼,往地下一卧,才不理會這人。吳四姐隻好坐在廳房裏發呆,黑子是不咬她,可她但凡想走出去,門都沒有。
她趁機打量廳房裏頭擺設,确實是殷實人家,再一想柳義閨女還在女學裏頭上學,他家底隻怕比明面上還豐厚。
等柳義借火回來,就看見吳四姐淚眼婆娑地站在廳房門裏頭道:“大哥,這狗太兇,我不敢出去。”
柳義推黑子一把:“出去,别吓着人。”
黑子有些委屈,垂頭出門外曬日頭,吳四姐這才得以出門,柳義去屋後揀柴回來,吳四姐生起火燒上熱水,柳義才就着溫水洗把臉。
沒過多久,隔壁嫂子來叫他們吃飯,一來家裏沒菜,二來人家幾次三番叫,他們要是不去,反而顯得傲氣不給面子。 柳義跟隔壁家男人一道吃飯,說些路上閑話,吳四姐跟着隔壁大嫂在廚下吃飯,未免要相互套話,吳四姐問李彩鳳是不是當真厲害,嫂子便問她報恩是假,隻怕要給
自個兒尋個依靠才是真。
吳四姐看這嫂子一陣,小聲說:“報恩不假,給自個兒尋個依靠也是真。我一個女人家,要是不找個可靠的男人,可咋活下去?”
隔壁嫂子臉上帶笑,心裏一陣陣鄙夷:你要找男人,找個沒主的,沖着人家有媳婦有閨女的來算啥事? 哪怕你是寡婦,找個死了老婆的鳏夫也簡單,吳四姐年紀又不算大,有那等頭婚的光棍漢隻怕也願意娶她。可她鐵了心跟着柳義,不顧人家家裏還有個大婦,要說不
是看上柳義家産,這嫂子半分都不信。
左右是旁人家事情,這嫂子跟李彩鳳關系不錯,可也管不到人家床上去,遂笑嘻嘻地與她說古:“咱們這鎮上,原先柳老爺家是頭一份,這幾年宋家也厲害起來……”
将當日黃珍珍如何看上宋好年,如何勾搭,宋好年如何懲治她等事一一說來,吳四姐聽得直咋舌——世上男人千千萬,她見過也不少,還能真有這樣的柳下惠?
嫂子道:“柳義家的顔色也好,性子又強,光靠做小本生意,幾年來攢下多少家業,也是頂能幹的人哩!”
說着看吳四姐一眼,你一個離了男人就活不了的,憑啥跟人家李彩鳳争大小?
吳四姐卻另外有個想頭,李彩鳳厲害,男人自然要面子受損,李彩鳳越厲害,她就越依賴柳義,不信柳義一顆心不放在她身上。 就算柳義心還在李彩鳳身上也不打緊,隻消她生下兒子來,柳義能不爲兒子着想?再過些年,李彩鳳憑啥跟她争?到時候,李彩鳳掙再多家産,還得留給她兒子,沒
法給杏兒陪嫁去。
兩個女人各懷心思,吃完飯吳四姐還争着洗碗,隔壁大嫂沒讓,把兩人禮送出來,與柳義說:“彩鳳再忙也不能丢了家裏,你叫她快些回來罷。”
可别真把家業丢給狐狸精。
柳義如何不想李彩鳳回家?可昨兒他苦求李彩鳳兩回,李彩鳳都不答應,口口聲聲說他負心薄幸,就差指着鼻子罵他陳世美。
柳義也有脾氣,李彩鳳不回家,他還求着她回不成?沒了張屠戶也不吃帶毛豬,柳義就不信自個兒把日子過不起來! 他這樣想,正中吳四姐下懷,吳四姐一進門就裏裏外外收拾起來,又要掃塵,又要擦洗家具,還要點幹艾草熏蟲子。偏她不似李彩鳳那般能幹,或是水桶提不上來,
或是椽子上蜘蛛網夠不着,總有事情求柳義幫着她。
往常柳義在家隻同杏兒玩,等閑事情不展手,見吳四姐這樣,一方面道她辛苦,另一方面不免要想杏兒她娘是真能幹。
吳四姐好容易收拾好廳房、廚房和卧房,紅着臉與柳義說:“大哥,給我安排個住處罷。” 依她想法,反正李彩鳳不回來,柳義要是樂意,他們兩個人立時就能睡到一起。誰知柳義想了想還是道:“西邊那件屋子裏放着些舊家具,我騰出來,再給你搭個床,
你就現在裏頭委屈幾日,等杏兒她娘回來,讓她安排你。”
柳義見過柳老爺家咋對待小老婆,再有臉面也不能爬到當家女人頭上去,穿啥用啥都由當家女人決定。
他想着,把吳四姐交給李彩鳳安排,李彩鳳總該曉得他的心思——人都交給你了,她還能翻出天去不成?
當日下半晌柳義出去買些菜肉,已經滿鎮傳得沸沸揚揚,都說他弄了個女人回家,把李彩鳳氣得不回來。 這話不過是隔壁嫂子自個兒胡猜,誰想到猜得一絲兒不差,再一傳揚,更過分的話都出來,說柳義在外頭發大财,再看不上家裏的糟糠妻,要娶個妖妖喬喬的狐狸精
。
還有說吳四姐肚子裏揣着柳義兒子的,說得有鼻子有眼睛,隔壁大嫂原話:“她在我家吃飯時,隻管揀酸的吃,可不是懷相?”
旁人這樣說也就罷了,宋大貴還問他:“大哥,外頭這話咋回事,嫂子哩?”
柳義粗聲粗氣道:“你嫂子看着杏兒,回不來。”
宋大貴跟媳婦互相看一眼,都有些個狐疑,他們同李彩鳳熟得很,都曉得她看重丈夫,從沒有把丈夫撇在家裏的說法,這裏頭有問題。 柳義提着菜肉回去,吳四姐做飯,她那點子手藝,在遠路上還算可口,跟李彩鳳一比也不算啥。柳義愛吃啥樣飯,米飯幾分硬、炒菜軟些還是鹹些,李彩鳳都一清二
楚,吳四姐可不曉得,飯菜也不算難吃,柳義吃着就是不對味兒。
當晚睡下,柳義又睜着眼睛半夜沒睡着,不住尋思,他想要個兒子,難道錯了? 第二日一早,還沒等他決定下是繼續置氣,還是去接李彩鳳回來,李彩鳳幾個兄弟就敲響柳家大門,來跟姐夫讨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