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到女學裏上學,有百合等人在跟前,本不會受委屈,但李彩鳳想着,丈夫不在家,閨女要是再離得遠,她這日子還有啥趣味? 因此托百合在學裏找一份差事,連鎮上的早點鋪子都顧不得了,幾十兩銀子頂給徐彩文爹娘,又把家裏雞鴨鵝豬狗都托給鄰居照看,自個兒收拾包袱,來女學裏幫忙
教針線活,掙錢雖不多,每日都能見着杏兒,娘兒兩個都高興。
李彩鳳在家時,除去每日去店裏,一旦坐着閑下來,沒兒子的陰影就要籠上心頭,她自個兒都沒發現,她笑臉一日比一日少。
自從到學裏,成日忙忙碌碌,哪有心思管旁的事情?但凡閑下來,聽杏兒叽叽喳喳說她班上趣事,更是叫人開懷。
這日聽見通報說:“外頭來了個男人,說是你家漢子,叫柳義的。”
李彩鳳正補衣裳,女學生們有些個好動的,爬樹爬假山,撕破衣裳,不敢就那樣回家,求着她給補上。 聽見柳義回來,李彩鳳先大喜,站起來就往外走,才出門,又轉回來,對着鏡子看自個兒臉色。她在學裏吃得好睡得好,又沒啥煩心事,臉色白潤,眼神喜悅,看上
去倒有幾分才成親時模樣,是個嬌美少婦。
李彩鳳拿篦子抿抿頭發,壓下幾根因爲滑針鼻而毛躁的頭發,又從妝盒裏取出胭脂來,在嘴上淺淺抹一層。她眉毛一向生得好,彎彎細細,不用畫就是天然好形狀。
裝扮完畢,扯扯身上衣裳,李彩鳳帶着止不住的笑往門口去,心想虧得當家的先來這裏,要是先回家去,媳婦閨女都不見,怕是吓不壞他。
李彩鳳如今脾性比在鎮上時收斂許多,但還是爽朗大方,一路走來,同許多人笑着打招呼。
她漢子來的消息傳得飛快,旁人都笑着說:“這回夫妻要團聚了?”
李彩鳳臉都不帶紅一下,笑道:“我們都好幾個月沒見哩,也不曉得那沒良心的還記不記得我們。”
柳義要是不記得她們,咋會眼巴巴兒尋來?可見李彩鳳在說反話。
女學占地相當大,從針線房趕到大門口,李彩鳳走出一身細汗。柳義在門房吃完兩盞茶,就見媳婦輕快地走進來,笑着說:“你回來啦!”
又謝門房的錦衣衛:“這就是我漢子,多謝你們想着給他茶吃。”
柳義跟錦衣衛說笑兩句,錦衣衛從此認下他,往後他再來,就不用在外頭等着通傳。 女學裏頭多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子,就怕外人混進來做壞事,因此查驗得格外嚴,柳義這樣媳婦在學裏當差、閨女在上學的還能得着碗茶,要是換作沒來曆的
,錦衣衛理都不帶理會。
李彩鳳引着柳義往她住處走,她跟别的幾個女人住一個小院子,她自個兒有一個單間,屋子不大,杏兒有時來跟娘一起睡。
這院子還有個小廚房,要是不樂意吃食堂,就在這裏開火,做些簡單飯菜沒問題,不過菜蔬柴炭還得跟大廚房買。
李彩鳳一路上問個不停:路上平安不?遇着啥麻煩事情沒有?生過病沒有?剛回來累了吧,今兒想吃啥?
柳義給媳婦問得心裏也熱乎乎的,他走時兩個人剛拌過嘴,滿肚子氣,到路上風餐露宿時,才想起媳婦的好來,一肚子氣也消得差不多了。
柳義也笑着問她們娘兒倆好不好,學堂收束脩貴不貴,杏兒聽話不……
果然小别勝新婚,兩個人一時間濃情蜜意,一絲不如意都沒有。
李彩鳳抖開被子,讓柳義先睡一陣,“杏兒還沒下課哩,我去大廚房弄些菜來,晚上咱們一家三口一道吃飯。”
媳婦一走,柳義就躺在床上發起呆來,他身上雖乏,隻是睡不着:他路上做下一件事情,如今想來,媳婦不一定同意,他有些個後悔。
李彩鳳興沖沖到大廚房,這些人也都曉得她漢子來了,笑着恭喜她:“這回出去,可是發财了吧?”
“發啥财啊,不過賺口飯吃,我旁的都不求,隻要人平安就行。”李彩鳳笑盈盈地跟人說笑,“我買幾樣菜回去做着吃。”
小廚房從大廚房買菜,都按市價來,并不會格外克扣,李彩鳳買上一隻嫩雞、兩斤肉、芹菜、雞蛋、香椿芽、韭菜等東西,分量都不大,看着就琳琅滿目。
管廚房的大師傅跟她說:“今兒有鹵肉,給你切隻豬耳朵,回去下酒好。” 李彩鳳連忙道謝,又喜氣洋洋盈腮地回自家小院,把雞剁了先和着幹香菇、春筍炖上,韭菜雞蛋一起拌個餡兒,芹菜豬肉再拌個餡兒,揉好面餳着,她又去尋百合說
話。
李彩鳳忙得陀螺也似,可一點兒都不覺得累乏,滿面春風地與百合說:“杏兒她爹回來哩,我包餃子與他吃,待會子給你也送來一些,大夥兒嘗個味兒。”
百合這裏一大群孩子,一人嘗一兩個還好,要是認真預備起來,上百個不一定夠吃。
百合笑着說:“你們才團圓,隻管一家子關起門來說話,别理會我們,明兒得閑,大年找大哥說話去。”
杏兒她們今日學演武,杏兒打小身子弱些,旁的不大成,挽弓卻很有準頭,宋好年和昭仁教她們射箭,誇過杏兒好幾回。 學裏女孩子射箭,都換朱紅短打,袖口緊緊貼在手腕上,一個個瞧着就很有精神。李彩鳳瞅着杏兒射完一輪,招手叫閨女過來,杏兒放下小弓,蹦蹦跳跳過來問:“娘
,啥事啊?”
李彩鳳喜孜孜道:“你爹回來哩,娘回去包餃子、煮雞湯,你下學後去我那裏,可别亂跑。”
杏兒跳起來:“我爹回來啦!” 杏兒從小就跟她爹好,有時候李彩鳳說她,還得柳義護着她,前些年她年紀小時,爬在柳義肩頭,拔胡子、揪頭發無所不作,柳義也不生氣,依舊把閨女看得心頭肉
一般。
杏兒點着頭說:“娘你快回去看看爹,别叫他渴着餓着,我下學就回去。”一副小大人模樣。
她樂颠颠地又跑去跟宋好年說——學裏還不叫大年叔,要叫宋先生。
宋好年聽見柳義回來也很高興,同杏兒說:“你跟你爹說,你們一家三口先聚一聚,明兒我找他說話去。”
杏兒下學,跟宜安幾個依依不舍地告别:“我爹回來哩,明兒咱們再一處玩,我射箭一準兒能超過你。”
杏兒箭法雖好,終究比不過自小習練的宜安,宜安皺着鼻子道:“你爹回家,你樂得北都找不到了,明兒再比,你要是赢過我,我管你叫姐姐。”
含芳跟含艾湊熱鬧:“就是,我們叫你姐姐。”
杏兒一揚頭:“你倆本來就叫我姐姐,這有啥好打賭的?”
杏兒還沒踏進院子,遠遠就聞見雞湯香氣,不禁口水直流:她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一下午射箭練下來,肚子早餓得咕咕叫。
柳義睡一覺起來,杏兒撲到他身上高興地說:“爹,我可想你哩!”
柳義滿臉都是笑,抱起杏兒掂了掂:“長個子了,也長分量了!”
杏兒得意地說:“我還學騎馬、學射箭哩!”
柳義皺皺眉,還沒說啥,李彩鳳端兩盤餃子出來,一盤分給同院住的女人們,一盤使杏兒給百合送去:“跑快些,回來好吃飯。”
杏兒才撒腿跑,李彩鳳又後悔,在後頭喊:“你慢點兒,仔細跌了牙!”
柳義甕聲甕氣道:“咱們杏兒還學騎馬射箭?” 李彩鳳道:“我原先聽人說,念書最耗心力,還有些不敢讓杏兒多念書,隻怕耗幹她心血。誰知這學堂跟咱們鎮上那個全不一樣,非但每日有雞蛋吃、有羊奶喝,還教
她們跑跑跳跳,你瞧杏兒沒多久就長了一寸,臉上也長肉了。”
她曉得丈夫一向不大喜歡野性子的女娃兒,連忙找補,“再說,如今學裏都學這個,她要是不學,或是學得差些個,旁的女娃娃們要笑話她哩。”
柳義這才不言語,等杏兒回來,一家子圍着桌子親親熱熱吃飯。
當晚杏兒還回宿舍去,柳義夫妻兩個把她送回去,親眼瞧着杏兒同宜安幾個極好,屋子裏擺設、被褥樣樣都好,明晃晃的蠟燭籠在玻璃燈罩裏頭,又亮堂又安全。
李彩鳳打發杏兒睡下,回頭給宜安掖掖被子,又對杏兒道:“明兒一早你帶你爹吃食堂,叫他看看咱們食堂有多好。”
杏兒大聲答應,又說:“你們快回去吧,路上打個燈籠。”
等爹娘一走,杏兒就笑嘻嘻地盤算,“明兒給我爹打兩個茶葉蛋吃,他愛吃那個,再弄一碗鹹豆花,放些黃豆酥。宜安,你愛喝甜豆花,咱們明兒一道吃去。”
宜安自然應下,說她還想吃香煎鮮豆皮,隻吃豆花不頂餓。
兩個小姑娘叽叽咕咕半晚上,都對第二日一早充滿向往,誰也沒料到,杏兒到底沒能帶他爹去吃女學食堂。 天才亮,李彩鳳就披頭散發地沖出院子,穿屋過宇,滾到百合懷裏放聲大哭:“你大哥他要納小,我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