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篾匠、朱氏老倆口一來年紀大,二來做爹娘的隻管坐着受禮,就是他們要操辦,迎春還不肯哩。 這時候就顯得有親姊妹的好處,百合、臘梅兩個非但自個兒到場,還把丈夫也帶來,宋好年與汪小福幫襯楊林,一應大事小情,無論人情往來,抑或家常小事,都能
支應得開。
尤其楊林沒爹娘,他師父趙捕頭帶着一班差役給幫忙,但有些個事情,須得經過一遭成親的人,才曉得咋辦更妥帖些。
李醜娃等幾名家丁,有給楊林幫忙的,也有護着孩子們的。
百合怕忙起來孩子們添亂,特囑咐常娘子看緊他們,因此昭仁與常娘子别的啥事情都不用做,隻管照料幾個孩子。
蘭妞同小娥忙進忙出,旁人瞧見她們兩個伶俐,都贊一聲:“這是誰家的閨女,這樣能幹!”
再看她們頭上銀簪,手腕子上明晃晃的幾個镯子,都羨慕得厲害,說雖是當丫頭,倒比小戶人家的閨秀看上去還像個小姐模樣。 這年頭伺候人不是啥低賤事情,寫好的雇傭契書,既不賣身給主人家,主人家就不能随意打殺,當丫頭就跟百合上輩子那些打工的同齡女孩子差不多,對窮人家的姑
娘而言是個好出路。
迎春自家的夥計也來幫忙,她在縣裏也處下幾個朋友街坊,遇着好事情,再沒有推脫的,都在院子裏忙碌。
沒多久就有人來跟迎春打聽:“我瞧見那個頭上戴金鳳凰的,就是你大姐?哎喲喲,生得可真好,看着也有氣派,我都不敢到跟前去!”
迎春笑着說:“我大姐性子好,但凡不惹着她,她都肯容讓。” 這人就拐彎抹角地跟她打聽能不能把自家閨女送去當丫頭,這事情迎春可不能做主,推說:“大姐家裏人口少,他們兩口子自個兒也勤快,不必事事都要人做,隻怕一
時半會兒沒空缺。往後要用人時,我頭一個跟你說。”
縣裏這些個人不曉得百合到底是個啥身份,不過多少都見過縣令太太在她跟前的恭敬模樣兒,哪怕她住在鄉下,這些人也不敢随意對待。 倒是百合隻當自個兒來嫁妹子,大喜的日子,對人喜笑顔開,再不擺一點兒架子。她平日裏就沒啥架子,蘭妞跟小娥都說她竟不是往家裏養丫頭,反像養着親戚家孩
子哩。
宜安帶着弟弟妹妹們去尋二叔,瞧見窗上光秃秃的,眨眨眼問楊林:“二姨夫,窗子上不貼囍字嗎?”
楊林給一句二姨夫叫得腿軟,好一陣才穩住,連忙道:“要貼哩,這會子正忙,我打算明兒再貼。”
宜安笑嘻嘻地望着他,楊林要是不機靈,也沒法年紀輕輕就做到副捕頭,飛快地娶買好的囍字出來問:“郡主要貼?”
宜安擺擺手:“二姨夫不用管我們,我們自個兒玩玩。” 楊林心想,這群皇孫肯來看他成親,就是他家祖宗幾輩子修不到的福分,别說他們隻淘澄囍字,就是要打碗瞧着玩,也隻好讓他們打,隻圖個樂。大不了回頭再補買
一份,隻當大家歡喜。 楊林當真不再管,宜安給弟弟妹妹們分派差事:含芳含艾兩個,找人問清楚要怎麽打漿糊,去廚房打一盆漿糊來;含芷、如真給她幫忙往窗戶紙上貼囍字,含艾要看
着如真不許他趁機戳窗戶紙;庭玉、如純太小,隻管在旁看着拍手叫好。
且不論廚房那裏怎麽兵荒馬亂,小姊妹兩個好歹打好一盆漿糊擡過來,宜安展開一張囍字,認一下正反面,正面朝下,讓含芷同如真兩個抹漿糊,最後她貼上去。
第一張貼歪了些,宜安想了想,索性往跟前再貼一張,倒像是兩個“囍”字對拜模樣。再往後她貼得熟練,越來越好看,竟也沒出啥毛病。
庭玉幹活兒也很賣力,宜安一動,她就拍巴掌大聲叫好,拍得巴掌都紅了。如純隻拍掌,不肯張嘴瞎嚷嚷。
一開始孩子們還很有章法,越到後頭,大夥兒都皮起來,各自拿着囍字滿屋子亂貼,常娘子一個眼錯不見,如純抓一把漿糊吃起來。
昭仁大駭,叫道:“你本就不愛說話,這是恨不得把自個兒嘴巴粘起來?”
去廚房問過,曉得打漿糊用的都是幹淨水、好面粉,才算放心,連忙打溫水給如純擦手擦臉。
楊林本已預備好給皇孫們收拾爛攤子,誰知等孩子們走了,他回來一看,大部分都貼得挺好。
宋好年一瞧就曉得是自家那幾個小魔王手筆,忍笑道:“我叫人去買新的來,撕了重貼罷。”
楊林說:“不用,我看這模樣,比齊齊整整的還好看些。”索性就那樣放着,過兩日成親,孩子們看着自個兒貼的雙喜還在原位,自然高興。
且說孩子們回百合跟前吃點心,一個個争着給自個兒表功,說起今兒貼囍字的事情。到晚上百合未免要問宋好年:“當真跟他們說的一樣,貼得好?”
宋好年道:“歪歪扭扭的,說不上多難看,可也沒好看到哪裏去。”又說起楊林反應,“咱們這個妹夫,倒很會上進。”
說人會上進,有時候是好話,有時候不是。 那等會上進的人,也會鑽營,譬如一件事情,有這樣做法,也有那樣做法。你就是這樣做,旁人也不會說你不好,尋常人都會這麽做。可有的人就會用那一樣做法,
叫人覺得格外妥帖,他把人捧得高高的,格外舒坦。 人性相通,楊林這個做法,說大人疼孩子也可,說奉承皇孫也使得。他爲人伶俐,這才沒幾年,就從普通捕快升到捕頭,要娶迎春時,對宋好年夫妻兩個也格外尊敬
。
宋好年見慣老實人,難免多想,尋思這個妹夫能這樣讨好幾個孩子,将來也能讨好他頂頭上司,倒叫人覺得不放心。 百合倒是看楊林還不錯,笑道:“依我說,是你想太多,咱們家這個身份,曉得的人讨好些又有啥?天底下誰家不讨好咱們,那才是怪事情哩,隻看做事情出不出格罷
了。”
楊林有分寸,從不做出格的事,因此宋好年頂多覺得不踏實,卻說不出楊林哪裏不好。
百合說:“你從前還跟我說,咱們家不倒,他就能待迎春一直好。”
宋好年品一品,是這個道理,遂将疑心撇開:楊林待迎春本就真心,再加上他這輩子都是郡王,楊林就能對迎春忠心耿耿一輩子,再不敢有二心。
一應禮儀都走完,該預備的都預備好,這日迎春便穿起嫁衣,絞臉畫眉,等着楊林來迎娶。
自來民間服色不得犯忌諱,唯獨成親時能用龍鳳,楊林也能穿七品武官服色,迎春着霞帔,蓋頭上就繡着兩條金燦燦的鳳凰,喜氣洋洋。
李家三姊妹都生得不錯,迎春絞去臉上絨毛後,越發顯得面頰光潔,花容月貌,大夥兒都贊朱氏好福氣。
饒是朱氏一向與迎春不睦,大喜的日子也有幾分眼力見兒,不能說話掃興,遂笑眯眯地道:“也是她自個兒争氣,要是靠我們兩個老的,哪有今日造化。”
楊林騎着高頭大馬,被一班差役兄弟們簇擁着,一路鳴鑼放炮,帶着轎子到迎春家門前,先拜老丈人丈母娘,再給百合臘梅刁難一番,才好把人娶走。 臘梅有心促狹,把個閨房守得水潑不進,連珠炮似的問:“你娶我二姐去,家中銀錢歸誰掌管?将來生了孩兒咋個教養?在不在外頭成日吃酒?看上别個漂亮女子咋辦
?”
一連串問題問得楊林冷汗都下來了,正絞盡腦汁回答,忽聽迎春道:“三妞,你再搗亂,看我打你!”
衆人轟地大笑,都說新娘子厲害。
臘梅小聲道:“你個傻子,我幫你立威哩。”
“以後但凡有點兒變故,這時候立威也沒用,”迎春蓋着蓋頭款款走出來,“真有那一日,我才不多糾纏,離婚就是!”
臘梅聽二姐聲氣厲害,一笑讓開,百合追在後頭道:“遇着啥事情我與你做主,今兒大喜的日子,你少說敗興話。”
楊林跟迎春這一對,也算曆經磨難,好容易才走到一起,楊林笑得露出兩排大白牙,就是合不攏嘴。
青松在京城沒回來,李醜娃背着迎春上轎,迎春也不哭不鬧,她心裏高興得很:她早就有本事把日子過好,從今往後,有情人在一處,他們能把日子過得更好!
楊林騎馬在前,迎春花轎随後,吹吹打打繞着太平縣城走了兩圈,迎春這個無限風光的新娘子才給迎進門拜堂。 楊林父母雙亡,隻放着爹娘靈位,高堂位置上坐着縣令和他師父趙捕頭。縣令有些不自在,總想把位子讓給宋好年,宋好年道:“輩分不對,大人對二妹夫多有照顧,
受他禮也應該。”
縣令這才安心受禮:也是楊林娶的這個媳婦了不得,要是旁人成親,縣令頂多送份禮了事,哪能一家子都來幫忙? 迎春花開得早,春寒料峭,難免經些風霜。不過如今,李迎春總算是苦盡甘來,從今往後,花期繁盛,芳時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