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小兒也是牛氏一路疼過來的,老宋家日子尋常,但也沒少吃少穿,閑時還能欺負宋好年過瘾,除去宋好節,就再沒人能欺負她。
誰知年紀越大,運道越差,先是跟柳如龍那下流種子有了私情,好容易嫁給柳如龍也不得婆家喜愛,婆婆丈夫合謀要弄死她。 離婚後在娘家也過得艱難,大哥大嫂刻薄不說,爹不管,娘還重病,她拖着生病的身子,又要伺候娘,又要養閨女,在柳府農莊上幹活時,最髒最累的活她都搶着幹
,生怕不夠勤快叫人辭退。
等到日子好不容易好過些,心肝寶貝圓圓卻又給宋好節拐走,宋秀秀差點兒病死。
托和圳跟宋好年的福,圓圓回家來,宋秀秀想着日子這下子總該風平浪靜了吧,誰知牛氏又死了。
娘死了,她獨個兒料理完牛氏後事不說,還得守孝,原本說好等柳三平出妻孝她就嫁過去,這下子還得耽擱幾年,也不曉得柳三平樂意不樂意等。
宋秀秀歎息一回自個兒命苦,終究怪不得旁人,心想就是柳三平反悔,也在情在理,她沒道理怪罪人家,倒是她病着那些日子,沒少得柳三平照料,還得去謝他。
宋秀秀攤上幾個松軟香甜的雞蛋餅,給柳三平家送去,順道說說話。
她身上還戴着重孝,沒好意思進門,就現在門口叫:“三平哥在家不?”
柳三平懷裏抱着兒子出來,見着她笑一笑,還問:“你一向可好?”
宋秀秀把手裏的籃子遞過去:“圓圓鬧着要吃雞蛋餅,我順手多弄幾張,給駿兒送過來些,你們都嘗嘗。”
柳三平接過籃子,把宋秀秀往屋裏讓,宋秀秀道:“我還戴着孝哩,怕你們忌諱。”
柳三平說:“我們家不是一樣有孝?你隻管進來。” 宋秀秀這才進屋,柳三平爹娘都在火塘旁邊坐着烤火,招呼宋秀秀一道烤火。宋秀秀在路上凍得手有些麻,邊伸手烤火邊揉搓,不一會兒就烤得渾身熱乎乎,這才不
大好意思地說起自個兒來意:“原本,我二哥二嫂說下那樁事情,我很樂意,不過現如今我還得給娘守孝,還得讨你一個說法。” 柳三平跟爹娘相互看看,都有些猶豫:按說柳三平要再娶,宋秀秀是個再好不過的人選,她又能過日子,如今人也老實,隻得一個閨女,不會跟駿兒争家産啥的,再
說還是宋好年妹子,說起來總是親近幾分。
可柳三平再娶,多半是爲着有個人能照看兒子,旁的倒不是很要緊。宋秀秀要守孝,一守就是三年,柳家可等不住。
宋秀秀也曉得這道理,故來商量:“大家夥兒都有難處,你們要是等不住,我也理解,咱們還說說清楚的爲好。”
她說完話,想着柳三平家的人總要商量商量才好給答複,便起身離開。
柳三平出去送宋秀秀,回來說:“爹,你說這事兒咋辦?”
柳老木匠裝上一鍋旱煙,嗆得駿兒咳嗽兩下,他急忙撇下煙鍋不吃,抱着孫子道:“就看她說話這模樣,知情知理,倒叫我覺得可惜。”
一廂是個挺不錯的兒媳,一廂又是孫兒急需照料,柳家一家三口都皺着眉頭,隻有駿兒不知世事,手裏抓着火箸刨火塘裏的灰,自個兒樂得嘎嘎笑。
三平娘說:“依我說,你不如跟你那班兄弟去讨個主意。” 柳三平想了想,這樁親事就是宋好年說媒,他不好再去問宋好年,便走到柳義家裏,恰好春耕還沒開始,柳義正在家裏,瞧見他來十分高興,李彩鳳燙黃酒上來,兩
個人對着吃黃酒。
柳三平有心事,也沒多遮掩,沒喝一會兒就倒給柳義,讨柳義的主意。
柳義道:“要是不挑這個,你們家還看上哪個?”
說起這個柳三平就苦臉,“以往看的兩個,一個已經嫁了,另外一個有些懶,我就怕婆娘懶,娶她來照管駿兒,到頭來倒要我娘照看她,那還有啥意思?”
實在是他一個鳏夫,帶着前頭那個留下的兒子,就沒多少可挑旁人的資格。就是挑遍周圍十裏八鄉,也統共沒幾個人能娶。
這些個女人裏頭,宋秀秀不是頂出挑,可也沒人比宋秀秀更合适,要不是牛氏忽然死了,柳家原本還說,自家這回運道好哩。
柳義又吃兩口酒,這才慢慢說:“要說法子,倒也有一個,就是不大好聽。”
柳三平聽完柳義一席話,也有些傻眼:“這、這能成啊?”
柳義又慢慢品一口酒,說:“我就這一個法子,你要再不幹,索性放下這個尋别人去,還便宜些。”
柳三平思索一陣,覺得大哥這個法子不可思議,偏還又有幾分道理,半日理不出個頭緒來,隻得回家又與爹娘商量。
柳老木匠老倆口等了半日,等來柳三平說:“大哥給我出主意,百日熱孝裏頭能成親,就是名聲難聽些,看我們答應不答應。”
柳老木匠老倆口一個看着一個,不曉得該說啥好。 原本,爹娘死了,做兒子的跟沒出嫁的閨女,都得守孝三年,這是沒商量的事情。不過民間總有法子鑽空子,譬如那沒爹娘的孤女遇着沒良心的叔叔嬸嬸或哥哥嫂子
,不肯養活她,那就得趁着爹娘的孝還不滿百日,趕緊把她發嫁出去。
說起來,當然有個好聽的由頭,譬如說等守孝夠三年,這姑娘年紀就大了,将來去夫家不好做人,不如先嫁過去,算是全她爹娘生前一份心。
嫁過去之後,孝自然還得守,不能圓房,不過好歹已經成親,但有啥事,再跟娘家沒關系,全歸夫家。 這等事體,說起來還是有些難聽,女家這頭着急嫁女,尋常要麽是不願養姑娘,要麽就是這姑娘幹出啥醜事來,須得快些遮掩過去,柳義提這麽個法子,也不曉得人
家宋秀秀願意不願意。
柳三平一家子倒是願意,柳三平道:“有個人照看我們駿兒就成,咱們一家子都曉得她爲啥熱孝成親,再不會看不起她,就是我還守着彩霞的孝,也不會跟她咋樣。”
柳三平給陶彩霞守孝已經大半年,娶個媳婦來照看駿兒,在外頭也說得過去。
柳老木匠老倆口沒啥話說,柳三平就去尋宋秀秀商量這事,又說:“你們到我家來,圓圓也改姓柳罷,我拿她當親閨女看。” 旁的猶可,宋秀秀本就不大把名聲當回事,左右她早些年就把名聲敗壞光了,唯獨柳三平把圓圓當親閨女看,着實戳中宋秀秀心事,她低頭盤算半晌,答應說:“好。
”
柳三平本還當宋秀秀要推脫,誰知她一口應下,頓時有些傻眼。
宋秀秀道:“不是我不曉得廉恥,實在我娘也沒了,我還怕我那沒良心的大哥大嫂,哪一日打着爹的旗号把我随便許人,到時候我們母女兩個不曉得要落到誰手裏。”
與其那樣,倒不如嫁個知根知底的。 宋秀秀也曉得柳三平娶她,多半還是爲着駿兒,他心裏還忘不掉陶彩霞,遂實誠道:“我不與你耍花腔,屋裏屋外家務,下地做活,照看孩子,這些個事情我都做得來
。就是我名聲不大好聽,定要連累你,你既要跟我搭夥過日子,隻怕還得忍這一遭。”
這些年宋秀秀就學着一個道理:日子是人過出來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柳三平也不是啥鐵石心腸的人,她好好給人家當媳婦,等日子一長,他們兩個不說好成一個人,那日子總能過得和和美美。
她一個女人家,要養活圓圓實在艱難,再說還有“踢寡婦門”這一遭,家裏有個男人,到底不一樣。
她說的話,柳三平想了想說:“要是怕人說嘴,早先大年哥說親的時候,我就不會答應。往後,咱們好好兒過日子。”
兩個人就此說定,去宋好年家裏說這事,宋好年夫妻兩個都有些吃驚,但看他們堅決,隻好說:“那你們往後好好的。” 這兩個人都不是急脾氣,想必日子很可過得來。百合還叮囑:“我看你們兩個性子都有些悶,有話就說出來,可别憋在心裏頭悶壞,就是悶壞你自個兒,别人也不曉得
,還白生一場氣。” 宋秀秀笑着說:“我曉得哩,嫂子,你跟二哥這些年待我的恩情,我是沒法子報答,也不想你們有需要我伸手那一日,不過你們的情分我都記在心上,一日不忘,總思
量着報答哩。”
隻有落難的人才需要旁人伸手搭救,所以宋秀秀有這麽一說。
宋好年道:“别總想着這個,以後多來往。”
宋秀秀是他養妹,這身份來往起來總有些尴尬,不過往後成了柳三平的媳婦,再要往來就方便得多。 這兩個人,一個是喪妻的鳏夫,一個是離婚的婦人,再又是熱孝中成親,也不講究啥,挑個好日子,一身新衣裳,一副紅蓋頭,就把宋秀秀接到柳三平家中拜堂成親
。 宋秀秀和圓圓所有箱籠鋪蓋也都送到柳家,沒過兩日,就聽見老宋家那頭動土,叮叮當當把院子裏那道牆拆掉,宋好時又占了整個院子,宋秀秀也懶得搭理這個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