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旦沒過胸膛,那水壓就叫人呼吸困難,過不了多久就要溺水。 再說,就算旁邊沒這麽一道水,他們先得打倒女拐子,和圳跟魚兒兩個人,想帶着榮哥兒和圓圓跑脫,也是不容易。這荒山野嶺,拐子能尋得着人家,他們可尋不着
住戶,萬一跑出去遇上老虎,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和圳咬着牙,要将這周圍景色死死記住,往後好回來救榮哥兒,圓圓覺出不大對,隻管往和圳懷裏擠。
魚兒年紀更大些,聽得懂王吉祥想發賣榮哥兒,下一個想必就輪到她,不禁嗚嗚咽咽哭起來。
和圳有心寬慰她兩句,卻發覺連自個兒都不敢說一定能得救,又哪裏敢給魚兒保證?
過了一個多時辰,那王吉祥一個人回來,路上不住鬼鬼祟祟往後看,和圳沒瞧見别人,心中不禁暗暗期盼:他這回沒尋着買家。
和圳猜得不錯,拐子王吉祥一上車,就罵拍着大腿罵道:“娘的,買家沒找到,差點兒惹一身騷!” 郭大姐忙問他咋回事,王吉祥陰沉沉的眼睛在幾個孩子身上打個來回,道:“也不曉得這幾個兔崽子是啥來頭,我一上岸見着人煙,就到處見官差拿着畫影圖形對人臉
,但凡帶娃娃的、模樣有些兒兇的,一個都逃不脫,全得押過去查驗。”
郭大姐變色,目光在和圳身上停留一瞬,和圳汗毛倒豎,連忙道:“娘,可不是我的緣故,我那沒良心的親爹和大娘巴不得我死在外頭哩。”
兩個拐子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王吉祥又道:“這地方,有咱們素日幾個老買家,相互知根知底兒,做起事情方便。我好容易混進城裏要尋他們,你猜怎麽着?”
“到底咋了?” “一個不剩,全給抓了!”王吉祥黑着臉道,“他們在這裏幾十年也沒出過事,這兩日說是錦衣衛發瘋,非但這地方,隻怕全大明的牙行都給查過一遍,咱們那些個老相
識,十個有九個都在裏頭,剩下一個給砍了頭吊在縣城門上哩!” 郭大姐吓一跳,他們從沒遇上過這種事情:以往拍花子,隻管挑小戶人家的兒女,既不像那精窮的人家,兒女養得一把骨頭,相貌也不好;要報官哩,又使喚不動官
差。
這回惹上這樣大事情,非但他們夫妻二人叫官府通緝,就連全大明的人販子都跟着遭殃,可不是啥尋常人家兒女能鬧出來的動靜。 拐子夫妻兩個看看和圳,又看看榮哥兒,一時拿不準主意:要說和圳是京城來的小少爺,他親爹大小是個官兒,弄這些個事情自然容易些。可他能撇下家中榮華富貴
,要跟着自個兒夫妻,可見在家過得不咋樣,他那親爹不一定有心尋他。
榮哥兒是個鄉紳家的小少爺,就是他家裏人疼他,他家能使喚得動這樣多的錦衣衛?
拐子夫妻一時想不大明白,魚兒小聲道:“榮哥兒爺爺是舉人老爺,他外公是當官的。”
要是常人隻怕還想不通,倒是拐子夫婦走西闖東,各式各樣的事情都見過許多,王吉祥啐道:“難怪道!原來是他家搞鬼!”
人說當官的官官相護,那舉人老爺不曉得有多少同年在當官,榮哥兒又有個當官的外公,這幾個人行動起來,可不就把牙行掃得七七八八?
拐子夫妻兩個沒了關系網,就好似遊魚離水,動彈不得,原先想盡快出手兩個孩子的打算也隻好放下,先尋個地方安頓下來,養他們些日子,等過了風頭再說。
原本能很快到手一筆錢,這下非但沒錢,還得花錢養幾個小兔崽子,不能叫他們餓死,王吉祥不禁怒從心頭起,抓住如真一頓打。
這男拐子本就不是良善之輩,遇着不如意的事情,自然在孩子們身上出氣。幸虧有女拐子勸着,和圳沒給他打壞,王吉祥出了氣就撇下他,自個兒罵罵咧咧喝酒。 魚兒跟圓圓滿臉是淚,過來替和圳收拾,和圳身上疼得厲害,眼淚簌簌往下落:他身份貴重,自幼誰敢動他一個手指頭?就是習武學騎射時累着,爹娘還心疼得不行
,奶娘學得一手推拿術給他活血。
爹娘,你們幾時來救兒子?
第二日,拐子夫妻兩個改換裝扮,穿金戴銀,打扮成小地主模樣,到一個城裏,尋個小院子賃下,帶着兒子并幾口大箱子住進去。
這城一半是碼頭,靠水這一面未免雜亂些,他們要混進去比别處容易。來往官差多半隻查驗瞧着鬼鬼祟祟的人,對體面人倒要放松些,果真給他們蒙混過關。
拐子夫妻還把和圳做兒子,好叫官差不起疑心,和圳鼻青臉腫,夫妻兩個隻道:“他調皮,在家鄉跟人打架,再住不得,要不然我們也不至于背井離鄉來這裏。”
和圳低頭不敢說話,男拐子一手就放在一口箱子上,隻要他露出半點不對,男拐子就把那口裝着圓圓的箱子推到水裏去! 到院子裏,拐子夫妻兩個把塞了嘴、綁住手腳的孩子們拖出來,扔進廚房柴稻草堆後頭,又警告和圳:“你轉的啥心思我們都清楚,你少打鬼主意,但凡一點兒不老實
,就打斷你的腿!”
和圳一抖,陪笑說:“爹你放心,我死心塌地跟着你們,要有半分謊話,管叫我天打五雷轟。”
這時候人重誓言,和圳說得這樣厲害,拐子自然有幾分相信。
拐子夫妻打定主意,要在睡房裏挖個地窖出來,好把孩子們關進去,免得他們哪一日呼叫起來,惹來麻煩。
他們夫妻作出過日子模樣,尋常不許和圳出門,但要一直不出門,隻怕旁人疑心,那男拐子便帶着和圳出門兩回,過後隻說兒子水土不服,正在家養病。
還裝模作樣到藥店買丸藥回來吃,好讓兒子早些好起來。
和圳老老實實,他們叫幹啥就幹啥,忙前忙後給女拐子幫手,到晚上,還給男拐子捶背,給女拐子捏腳。
這兩個拐子半輩子都沒叫人這樣伺候過,以往他們拐來女孩子,也有打怕後叫伺候的,隻是那些個女孩子粗手粗腳,哪裏曉得咋伺候才舒坦?
和圳時叫人伺候大的,最曉得啥樣舒服,他爲給皇帝揉肩捶背,也學過兩手,果然将兩個拐子伺候得舒舒服服,都說決計不賣掉他,要當他是親兒子一般過日子。
和圳心想,你們就是有親兒子,隻怕不是給打死,就是給賣掉。面上卻不露出分毫,喜道:“我就曉得爹娘疼我!”
這家人深居簡出,左右城裏啥樣的人都有,不像鄉下,你但凡又些不對,人人都看在眼裏。
這地方時常有小販上門,賣針線的、賣吃食的都有,女拐子爲不引人疑心,有時也要招小販到門口買些東西。
這日女拐子正跟小販買絲線,和圳出來,眼饞地走過來道:“娘,有好吃的沒有。”
女拐子叫他狗兒,道:“沒啥吃的,你病還沒好,回去躺着!”
和圳笑道:“娘,我都好些日子沒出去玩過,我也不出門,就在這裏看看。”
他伸頭好奇地看那貨籃裏滿當當的絲線、鋼針、胰子、胭脂,順手挑出來一盒道:“娘,你用這個好。”
女拐子一看,那胭脂顔色鮮嫩,十幾歲女孩子用着好看,她用就有些不相宜。
小販說好話:“小哥兒好眼力,這盒胭脂可是我這擔子裏頂好的一樣,好些富貴人家都用哩。”
女拐子心想,隻怕這小子原先在家見過這東西,道:“你懂些啥,快給人放回去?”
和圳悶悶不樂地把胭脂放回去,撇嘴道:“沒意思,我回屋去。”
說着走到卧房裏,拿個小鋤頭挖土。
小販從這家離開,走出沒多久,又有人叫他過去看東西。那家子在他貨籃裏翻了翻,忽然叫道:“你還有這樣好東西!銅鎏金倒鎏得好,瞧着跟真的似的!”
小販心裏一跳,看清那是個金燦燦的小镯子,連忙搶過來道:“這是我給閨女買的,沒留神裝進籃子裏,不賣!”
這家女人看那镯子精緻,還想買,小販心不在焉,随便幾句話打發了人,走到僻靜出,拿出金镯子咬一口:純金!
金子留在手裏招禍,小販立時就想找個地方,把镯子出手賣掉,好補貼家用。
這些日子,各地當鋪、金鋪都在錦衣衛督促下繃着弦,小販才拿出镯子,有人瞧出上頭印記,立時有人撲上來将他五花大綁。
小販吓得半死,不待人問就一五一十交代說:“這是一家娃娃調皮,随手放進我籃子裏的,我可啥都沒幹啊!” 錦衣衛哪裏要聽他解釋?一面順着小販證詞,監視那家人,一面飛報給上司:小殿下蹤迹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