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圳學帝王術,既要堂皇正大,又要能屈能伸,忍常人所不能忍。因此和圳能拉下臉管拐子夫妻叫爹娘,也能故意擠兌榮哥兒,好叫拐子對他放心。
但和圳畢竟不能眼睜睜看着榮哥兒挨打,眼看榮哥兒額頭給打破一大塊,鮮血汩汩流出,幾個孩子吓得腿都軟了。
圓圓“哇”地一聲哭出來,和圳連忙捂住她嘴,以免激怒王吉祥,再對圓圓下手。
和圳左右看看,要阻攔王吉祥,還得女拐子郭大姐來。和圳連忙走到女拐子跟前道:“娘,你勸勸爹别打了,那要是打壞打殘,倒是咱們家損失。”
女拐子原本笑呵呵看着男人打人,嘴裏叫道:“揍那小兔崽子!敢打老娘,瞎了你的狗眼!”
聽見和圳求情,女拐子不耐煩地将他推到地下,罵道:“少管閑事!” 和圳一邊顧着圓圓不許她放聲大哭,一邊腦子飛速轉動,得想個法子救下榮哥兒,正急得不行,女拐子終于出聲勸道:“當家的,你氣也出了,來吃飯,那小兔崽子能
賣錢,先别打死。”
王吉祥啐一口,扔下船槳走到船頭吃飯,榮哥兒雙手抱頭蜷在船尾,半晌才緩緩舒展身體,不斷發出痛楚呻吟,不一會兒,聲音又漸漸弱下去。
魚兒壯着膽子上前,伸手在他鼻子底下一探,驚叫道:“他死了!” 兩個拐子一愣,連忙放下飯碗過來查看。女拐子猛力掐榮哥兒人中,也是榮哥兒命不該絕,真給她掐醒過來,眼睛半睜不睜,躺在那裏稀裏糊塗,旁人叫他,他也不
應。 殺人越貨的事情,這兩個拐子沒少見,眼看榮哥兒差點給打死,他們也不慌,叫和圳過來道:“你看着他,要是他昏死過去,就把他搖醒,要是他還有力氣敢跑敢作亂
,你還打他。”
和圳縮縮脖子:“打死咋辦?”
“死就死了,往水裏一扔,哪個曉得從哪裏跌下河淹死?”女拐子道。
和圳心頭凜然,故意道:“那我就打他,誰叫他跟我作對,還想打我娘!” 船上條件簡陋,拐子夫妻蒸一鍋米飯,上頭放兩塊腌魚,再配幾塊鹹菜就是一頓飯。他們兩個蹲在船頭捧着碗呼噜呼噜大吃,王吉祥道:“等做完這單生意,咱們又能
吃香喝辣好些日子,你不是想嘗嘗那流霞酒?到時候一準兒能買得起!”
女拐子大笑道:“那敢情好!咱們也過有錢人的日子。” 他們兩個也不避諱,大聲說起要将魚兒賣到某處,将圓圓養兩年再賣到哪裏,還用得着和圳,當着他面不說要賣他,不過背地裏夫妻兩個使個眼色,就曉得彼此對和
圳都沒啥真心,和圳要聽話便罷,收他當個便宜兒子;不聽話時,要料理他也容易。
和圳不敢輕舉妄動,看着榮哥兒,半日才小聲問魚兒:“你有手帕子沒有?”
魚兒從懷裏掏出個繡花手絹,這幾日過節,她從頭到腳都換上新衣裳,就連帕子也是新的,還沒舍得用。
和圳接過手帕子,捂到榮哥兒頭上拿手按着,不一會兒手絹就給浸得濕透,和圳滿手血淋淋,慌道:“這咋辦,再止不住,他真要死哩?” 别看那拐子夫妻兩個沒人性,他們防着和圳,瞧見他慌裏慌張,才信這是個尋常娃娃:要是和圳從頭到尾狠心狠意,輕易認下他們做爹娘,又對榮哥兒沒半分情分,
拐子夫妻兩個也要膽寒,王吉祥立時就能結果了他。
魚兒小聲說:“你這樣沒用。”
“那咋辦啊?”這船上可沒有白藥使喚。
魚兒抖抖索索蹭到船頭,小聲叫:“娘,我抓把灰。”
女拐子登時哈哈大笑起來:“你聽聽,一個兩個都叫起娘來!”
王吉祥獰笑道:“這樣正好,免得人問起來,我們還得打他們幾頓,他們才曉得聽話。”
女拐子當真讓開身子,讓魚兒抓把才燒出來的柴灰:榮哥兒就是一筆活生生的錢,死了他們不可惜,可要是能活,畢竟是個賺頭。
魚兒捧着灰撒到榮哥兒額頭傷口上,和圳瞪大眼,險些兒驚叫出來。魚兒說:“撒上灰才能止血哩。” 和圳這才想起,鄉下有些窮人家,受傷後沒有藥物,隻好用草木灰止血,倒也是個法子。隻可憐榮哥兒嬌生慣養這些年,怕是頭回受這樣重的傷,竟連正經藥也沒用
上。
撒上灰,再把手絹子捂回去,榮哥兒傷口上的血漸漸止住,和圳在他脖子上摸一摸,隻覺脈搏微弱,觸手冰涼,不禁心下一陣恐懼。 這是他又一個錯誤,他本可安撫榮哥兒,叫他也做出和順的樣子,好歹保住這幾日安全。可他爲讓自己更加安全,爲取得這對拐子夫妻信任,故意做出與榮哥兒不合
的假象,還榮哥兒孤立無援,最後不得不以幼童之身對上兩名大人,重傷至此。
到這時候,和圳處境也有危險,他既要想法子保住榮哥兒性命,又不能讓拐子夫妻對他起疑。
十來歲的男孩兒苦苦思索半晌,恰好那拐子夫妻吃完飯,将剩下的鍋底丢給和圳道:“吃了去洗鍋,我們家不養閑人。”
和圳看看鍋底隻剩一層鍋巴,這鍋巴不比他在家中吃的香脆,就是一層黑乎乎的東西,偏生腹中饑餓,顧不得再講究。
和圳抓起飯勺就給自己塞進慢慢兩口飯,邊嚼邊叫圓圓過來,給她也喂兩口。圓圓嫌這飯又苦又硬,眼淚汪汪地就要吐出來,和圳喝道:“不許哭,吃下去!”
圓圓隻跟和圳熟悉,隻肯親近他,和圳吼她,她委屈得不行,但也隻得慢慢嚼了吃下去。
和圳心裏苦笑:這鍋巴你不吃,下一頓還不曉得是啥,說不定就沒得吃。 和圳自己跟圓圓吃了大半剩飯,魚兒怯生生看他,因他這幾日兇悍,不敢跟他争執。和圳這才把鍋給魚兒,叫她也吃兩口,并洗鍋去:“我不敢不聽爹娘的,可支使個
你,小意思!”
魚兒狼吞虎咽,鍋巴粗糙,她吃得快,嘴裏出血,也顧不得。
那女拐子吃飽喝足,招和圳過去說話:“你好歹也是個大戶人家少爺,咋做事情這樣不講究?”
和圳心裏一緊:來了!
他說認爹娘就認爹娘,絲毫反抗沒有,難怪拐子夫婦起疑心。回想起來,當時和圳沒法子,隻能順從,到底沒把事情做圓。 他低頭道:“說是啥大戶人家少爺,我就是個小老婆養的,明面上看着穿金戴銀,實際有些時候連好飯都吃不着。要是我親爹、大娘真個疼我,能把我扔到鄉下親戚家
不肯管?爹,娘,你們别看我穿得好,那是這幾日過節,要給外人看的,我在家裏還不如在外頭。”
和圳臉上現出幾分狠戾,“我樂意跟着爹娘學些個江湖行走的本事,将來殺回去,将我親爹、大娘,并那些個往日欺負過我的小王八蛋們,殺得一個不剩!” 他這一番話,總算将自個兒先前漏洞補上,又對了王吉祥胃口,郭大姐還覺着這孩子太狠,王吉祥卻笑道:“成,像我兒子,往後,我就認你是我兒子!從今往後,你
跟我姓,就叫王狗兒。”
女拐子道:“别看這名兒不好,賤名好養活。”
和圳跟着笑:“我王狗兒以後一準兒孝敬爹娘,你們叫我幹啥我就幹啥!” 拐子夫婦兩個自認收服和圳,對他更加放心,一個去歇息,一個看着船順水往下漂,和圳叫圓圓看着榮哥兒,自言自語道:“我還沒打夠他哩,他要是死了,我白損失
一注錢不說,找哪個出氣去!”
郭大姐笑道:“狗兒,你隻會盯着那個小兔崽子,就不曉得這裏還有兩個女娃兒?”
和圳一愣,好一陣才說:“我聽爹娘說,女娃兒好賣錢,要是打壞她們,豈不是沒錢花?”
“我兒倒是個财迷!”郭大姐笑罵兩句,心說這小子隻認錢,又有些傻乎乎,到底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娃娃,鬧不出啥大亂子,遂由他去。
和圳當着拐子夫妻的面,光明正大照看榮哥兒,隻不時手重些,摔打他兩下,嘴上又叫罵得厲害,這樣竟也混過去。
大人看小娃娃,多少都有些輕視,這拐子夫妻不防和圳聰慧,因此給他騙過。
和圳強迫魚兒與他輪流照看榮哥兒,整整一夜,榮哥兒不曾斷氣,第二日一早灌些米湯下去,便算保住這條小命。
和圳咧着嘴笑:“你小子命大,我的媳婦本,我爹娘的棺材錢,就着落在你身上哩!”
拐子夫妻沒說話,他們哪裏曉得,和圳已在心中爲他們設計好死法,他們的棺材,定然與衆不同。
與此同時,宋好年追上宋好節,在省城一家賭館捉住他,幾柄繡春刀一起壓在宋好節脖子上,錦衣衛大喝:“老實交代,你把幾個孩子拐去哪裏?” 宋好節腿一軟,跪倒在地,尿液汩汩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