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都派衙役下鄉宣傳男娃女娃一樣好,還是有些人爲生個男娃兒喪心病狂。
有這樣的人在,男孩兒自然最好賣,尤其是那等年幼不記事的,一旦拐去,養幾年就全然忘記自個兒家鄉父母,隻當是那家子親生。
還有一等最愛十幾歲的女娃兒,将她們拐到煙花柳巷等髒地方,調理兩三年就能接客,但有不從,一頓頓鞭子抽下來,要麽打服,要麽打死,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年幼的女娃娃并年紀大些的男娃兒反倒沒啥人拐,倒也有人愛拐些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将他們身上值錢的東西一頓賣了,再提腳賣了人,也是一個收成。
楊林一通查下來,不見的這幾個孩子,圓圓年紀小,柳家榮哥兒也不大,這兩個都是人販子頂愛拐的那種。魚兒是個女孩子,也有人肯買。 唯獨和圳已有十來歲,尋常人販子見着這樣孩子都不敢輕易招惹,就是拐了他去,隻怕他也有法子逃走,更有厲害的,尋着官差報個案,将他們一兜子全網進去,一
個都跑不脫。
偏這夥子人正正好擄了和圳走,楊林不由得起疑心。
他将這些事情報給昭仁曉得,昭仁想起含芷哭哭啼啼說的話來:“芷姐兒說,她哥哥是瞧見什麽事情,叫大人不答應,才跟過去。”
楊林眼睛一亮,道:“這就沒錯了!隻怕小公子瞧見人販子拐旁的孩子,他一着急便跟上去。”
昭仁心中劇痛:他們做大人的,将和圳教得太好,教他踐行正義,教他聰明機智,唯獨沒教他在危急時候先自保。
楊林道:“小公子不同旁的孩子,他年紀大些,照郡主的說法,又聰明之極,隻怕會想法子給我們留下些訊息,郡主切莫驚慌。”
那些個人販子一氣捉走四個孩子,要是領着這個四個孩子在路上走,實在太紮眼:不說他們身上衣裳鮮亮,就是四個孩子年紀不一、相貌不同,就足夠引人注目。
因此他們不是有輛車,就是有箱子裝着這些個孩子,免得給外人瞧見。 楊林重點追查相貌與鎮上生人相符的人,帶年紀相近孩子的人,并帶箱子、趕車子的人。爲着怕人販子分頭帶孩子們走,就是親爹娘帶着一兩個孩子的,也不能放過
,定要查驗一番。
人販拐賣小孩本就是大事,其中更有一位皇孫,整個南直隸都爲此天翻地覆,所有差役、錦衣衛出動,緊鑼密鼓布置起來。 爲着保證和圳安全,差役與缇騎都外松内緊,面上看着不過比以往略緊張些,實則弦已繃到極緻,在南直隸布下天羅地網,但凡有人販子觸動一根線,立時就能将其
捉拿歸案。
卻說和圳這兩日,已經曆過從前十來年從未見過的情形。
那日他瞧着個尖嘴猴腮的壞人捂着圓圓嘴巴帶走她,心裏一着急,連忙跟上去,左拐右拐,竟拐到宋秀秀原先的屋子——宋秀秀搬走後,牛氏與宋好節住在這裏。
和圳心頭一動,曉得這人是誰:二叔與他說過宋好節。
左鄰右舍都出門去趕廟會,一個人沒有,和圳急得跺腳,卻找不着能幫忙的旁人,隻得悄悄鑽進院子裏,躲在廚房看宋好節要幹啥。
圓圓回到這熟悉的院子,害怕倒少了些,宋好節放開她,她一骨碌鑽到床底下,哭着道:“三舅,我要我娘!”
隻聽宋好節冷笑道:“你娘早不肯認我這個哥哥,那賤人眼裏隻有宋好年,你個小兔崽子老實些。”
說着找段繩子,将圓圓從床底下拖出來,綁得結結實實,因她哭得厲害,宋好節一巴掌甩到圓圓臉上:“再哭,殺了你喂野狗!”
圓圓登時吓住,原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猛然愣住,一下一下打起嗝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和圳不敢輕舉妄動,過了一陣,隻聽院門打開,他心中一喜,才要站起來往外求救,又連忙縮回去,豎起耳朵聽外頭動靜。
外頭新來一男一女倒不是青柳鎮口音,那男的笑道:“瞧,我還抓着一個。”
和圳偷眼看去,他提在手裏的女孩子有些個眼生,想來還是鎮上孩子,不過往常不大見。
那人說着就把這個也綁起來放到屋裏去,進門瞧見圓圓臉頰腫起,道:“你可别打壞她,這可都是咱們的錢,打壞了買不上價錢,豈不白辛苦一趟。” 宋好節啐道:“她個小兔崽子,打死算我白饒!”他一想着自個兒在河工上頭好幾回差點死掉,都是宋秀秀害他,就恨不得将圓圓掐死洩恨。“可恨宋好年把那小兔崽子
頂在頭上,竟沒能得手。”
和圳一驚:原來宋好節竟是沖着如真去的!多虧如真就在二叔肩膀上沒下來,要是如真丢了,那真會要了二叔二嬸的命。
那個女的笑着說:“兩個女娃娃長得都還成,這個男娃兒更好看些,瞧這綢緞衣裳,隻怕還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
宋好節說:“可不是?他家柳家原是這鎮上頭一份的大戶,鎮上最大那院房子就是他家的。”
和圳這才曉得,這夥人竟擄來三個孩子,其中一個還是柳府榮哥兒。 他聽着那幾個人說,丢孩子的事情很快就會被發現,他們須得立時走,和圳再也坐不住,撒腿就要往外跑,不成想那女人正往外看,宋好節這窗子上又沒糊紙,一眼
瞧見他,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來,将和圳按在地下。
和圳掙紮兩下,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沒能掙脫,叫道:“放開我,要不然我喊人了!”
宋好節往和圳臉上看一會兒,忽然笑道:“原來是你這小兔崽子,宋好年的侄子,京城哪家有錢人家的少爺,對吧?” 太子從前教過和圳,他身份是全天下最有力的保障,但偶爾,也會成爲催命符,和圳深知在這幾個人面前亮身份沒啥用,他臉上做出害怕模樣,忽然哭起來:“求求你
們放了我,我啥都沒看見。”
那個男人走過來一個手刀砍到和圳後脖頸,和圳眼前一黑栽倒,男人道:“叫你當心些,瞧你幹的好事情,今兒是左鄰右舍沒人,萬一有人在,你就壞了大事!”
宋好節臉色難看,嚷道:“不是就要逃走?把這小兔崽子殺了了事!”
那女人連忙道:“殺他幹啥?你瞧他這身衣裳,剝下來也能賣不少錢,再看這模樣,隻怕也有人家肯買。”
男人道:“他年紀這樣大,隻怕不好賣。”
“怕啥?但凡不聽話就打,打到聽話,隻說我們是他親爹娘,再賣給人。”女人十分陰狠。 “你個賊婆娘生得出這樣俊的娃娃?”男人調笑一聲,從院子外頭拉來個帶棚子的破車,兩隻騾子拉着,把幾個孩子裝到幾口大箱子裏,身上蓋幾件衣裳,三個人趕着
車飛快離開青柳鎮。 和圳隻暈了一刻鍾不到,他醒來時頭痛欲裂,影影綽綽還能聽見青柳鎮上鞭炮、鑼鼓聲。這些個熱鬧掩蓋了别的動靜,他手腳都給緊緊捆住,嘴裏也塞了個核桃,動
彈不得,又不能呼喊,隻得強迫自個兒冷靜下來,觀察四周。
他覺出自個兒隻怕在一輛跑得飛快的馬車上,颠簸得厲害,他不時撞到箱子四壁——這箱子留着兩個出氣孔,免得悶死孩子,顯見趕車的人做慣人販子。 和圳一會兒撞到這個邊,一會兒撞到那個角,便猜這是個方方正正的箱子。他臉上皮膚能感覺到蓋在自個兒身上的衣裳粗糙,除此以外,再不曉得自個兒在往哪個方
向走。
今兒出門前,昭仁給他們兄弟姊妹幾個,一人往脖子上挂了個長命鎖,和圳早已把自己那個長命鎖悄悄留在宋好節家廚房裏,隻盼有人能找着,好歹是條線索。
馬車載着他們走了一整夜,中間和圳又餓又渴,還想尿尿,都隻得強忍着,中間睡過去兩回,又給馬車搖晃醒來。
到天亮時,馬車終于停下,趕車的那對夫妻打開箱子,将他們從箱子裏抱出來,換掉和圳跟榮哥兒身上衣裳,随手扔給他們兩套粗布麻衣。
兩個孩子十分嫌棄,那衣裳髒不說,上頭還有虱子亂跳,也不曉得經過多少人穿着,偏生這天氣極冷,他們外頭大衣裳一脫掉,立時冷得發抖,隻好換上髒衣裳。
幾個孩子一個個被拉到路旁林子裏解手,完了又裝回箱子裏,全程不許他們說話。
和圳看着其餘三個孩子都還活着,心中松口氣,榮哥兒跟圓圓都認得他,瞧見他,哭着瞪大眼,又有些放心的意思:畢竟和圳是個熟人。
和圳歎口氣,在箱子裏聽着那兩口子說話:“宋好節那王八羔子,不會去告發我們罷?” “這一遭就是他勾着我們來拍花子,他拿着咱們給的錢,逃跑還來不及,哪裏敢告發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