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不是做人的道理,婚姻大事不說要父母做主,總要告訴給親朋好友曉得,一來大家沾沾喜氣,二來大夥兒籌謀起來,操辦得好看些。
要是當真哪個都不告訴,哪個的話都不聽,那等人獨到沒人樂意來往,在這年頭才是凄涼哩。 迎春本意,娘雖刻薄不疼人,爹還是好的,姊妹兄弟們的情誼她也都記在心裏,先前疫病中沒告訴人一聲就跑去找楊林是她不對,叫大姐三妹擔憂一場,她要是成親
,可不能再把她們撇在腦後。
雖說楊林跟宋好年一樣都是累出來的病,可楊林年輕,恢複起來容易些,宋好年還得慢慢養着。
這回迎春回來,楊林把迎春送到鎮上就回去了,說是病才好,啥也沒來得及準備,不好意思就這麽來見人。
過兩日他再來,定然禮數周全,這回還叫迎春替他多說些好話,别叫親戚們覺得他傲氣不親人。
左右他們兩個連定禮都還沒下,要成親也早着哩,迎春回家慢慢準備嫁妝,楊林自去請媒人操辦婚事。
百合防着朱氏搗亂,難得楊林跟迎春兩個互相看對眼,又一起患難過,真是再合适不過,要是朱氏挑這挑那,得罪未來女婿,迎春又得生場氣。
迎春還給百合寬心:“你不用管她,我跟楊大哥說過,不管娘說啥他都不會放在心上。”
臘梅道:“你說得輕巧,那畢竟是親娘,撕擄不開。”
要是爹娘跟子女能撕輕易擄開,那這世上煩難事要少三成,百合早年就不認爹娘,隻管跟宋好年兩口子過自家小日子,豈不逍遙?偏事情沒有那樣簡單。
别看迎春自成一戶,又不大跟朱氏往來,可世人眼裏她還是朱氏閨女,朱氏但有啥事,她得頂上,她的事情朱氏不說能做主,好歹也說得上話。
還沒見着爹娘,姊妹幾個好似要打仗,百合光彈壓勸說朱氏的說辭就準備一大堆,晚上睡下還問宋好年:“你說我這麽說,能堵得上娘的嘴不?” 宋好年憋不住要笑,又怕吵醒一旁小床上的如純。原先他們夫妻兩個帶着兒子睡,後頭聽常娘子說,有大人晚上翻身壓着孩子,一晚上下來孩子斷氣的,因此他們找
柳三平給兒子打個小床,時疫前就已用上。
宋好年半晌才小聲道:“要說道理,丈母娘啥時候說得過你?就怕她老人家不講道理。”
也是,朱氏在幾個閨女跟前撒潑,憑的可不是她老人家占理,而是憑她是當娘的。
百合抱住宋好年胳膊道:“她要不講理,我也不講,她是我娘,我還是小王爺的媳婦哩,還能怕她?”
宋好年險些兒大笑出聲,“行,到時候我這個‘小王爺’借你抖威風。”
夫妻兩個議定對策,第二日百合陪着迎春回家,跟二老說起這樁婚事:宋好年還病着,不好出門;臘梅在婆婆孝裏,也不好出去招人眼。
誰知她預備好的說辭竟一句都沒用上。
李篾匠不用說,一輩子老好人,誰比他有主意他就聽誰的,隻問迎春一句:“那楊捕頭對你好不好?可有啥不好處?”
迎春說:“楊大哥待我極好,爹你放心吧。”
李篾匠有幾分說不出口:“我這個當爹的沒用,當初叫你受人欺負,我就怕楊捕頭計較……” “我從前的事情,都盡告訴給他,他再不會爲那些個事情待我不好。依我看,他不說事事都依着我,從不跟我吵嘴,待我總不會差。”迎春如今再不把從前傷心當回事
,可見楊林能讓她十分放心依靠。
李篾匠連連點頭:“你們都比我明白,你心裏有數就好。” 倒是朱氏熱情洋溢,實在叫人看不懂,一時問楊林啥時候下定,一時問他們打算幾時成親,一時又興沖沖道:“到時候是在縣裏成親罷?那楊捕頭家裏人哩,你問過沒
有?” 楊林父母雙亡,孤身一個人,旁的人未免要挑他這點不大好,迎春可十分高興不用伺候婆婆:雖說媳婦伺候婆婆是本分,可誰曉得沒見過面的婆婆是啥脾性,似汪大
娘那樣的婆婆能有幾個?
迎春道:“他家裏沒别人,到時候走禮等事情自有趙捕頭他們幫襯着。我們估摸着,走禮走下來,早就在年底,遲些就在明年開春成親。”
尋常說起這些事,大姑娘都該羞得躲起來,迎春偏要自個兒作主,不叫旁人在裏頭給她搗亂,也好自個兒心裏有數。 朱氏竟沒搗亂說楊林家世不好,反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道:“依我看,年底就很好,楊捕頭年紀不小,你也不是啥鮮嫩嫩的大姑娘,早些成親早些了事,我跟你爹也就
放下一大宗心事。”
迎春先是驚異,随即道:“你别看他當着副捕頭,手裏實沒啥錢,别指望從我身上刨出彩禮來。”
當初朱氏把宋好年家底掏空,這些年百合夫妻兩個再沒提過,迎春可沒忘。
朱氏老臉一紅:“我是那樣的人?”
兩個閨女一齊冷笑,顯見朱氏就是那樣的人。
朱氏咕哝道:“我養你們一場圖的啥?不就圖個你們過得好,孝敬孝敬我。” 真論起來,朱氏這些個兒女婚事,沒有一個遂她心意的:想把臘梅嫁給郭水成,叫百合給攔下,到如今郭家坡的人都不大敢到鎮上去晃悠;青松自不必說,依着朱氏
她老人家心思,娶個公主才好,月娘且不夠看。
百合倒是依着她意思嫁的,可惜嫁人後一點兒也沒按照她的設想,掏夫家的錢補貼娘家兄弟,反而越發強硬,如今倒要做她的主。 朱氏氣哼哼地想,迎春也不省心,前些年把自個兒糟踐得要嫁不出去,虧得楊捕頭不計較還肯娶她,朱氏覺得甭管啥人,肯娶迎春就是個巧宗,錯過這村再沒這店,
因此一定要迎春抓住機會。 再加上楊林年紀輕輕就當上副捕頭,這回在時疫中又立下大功,縣令表功的折子都已送到皇爺跟前,朱氏雖不曉得這茬,也知道過幾年趙捕頭退下來,整個太平縣緝
捕事情就是楊林說了算。
要是他做自家二女婿,朱氏自然揚眉吐氣。
百合雖嫁了個小王爺,可從來不許她在外頭亂說,害得她老人家想跟人炫耀都不盡興,還是楊林好,她走出去,人家一聽她是楊捕頭丈母娘,還不得好生奉承她?
朱氏這點子心思,百合跟迎春原沒想到,不過沒多久也就明白了,都好氣又好笑,隻好不跟她計較。
看着天色,姊妹兩個要下山,朱氏連忙問:“二妞你要出嫁的人,不在家待着,還往外跑幹啥?”
迎春道:“我家在縣裏,正經走禮都在那裏,如今日子還沒定哩,等看好期,我來接你們去城裏。”
朱氏一呆:“你胡說啥,這裏不是你家,城裏那跟人賃來的窩反是你家?”
迎春當真不愛在村裏或是鎮上辦事,她當年的事情鬧得人人皆知,這兩年好容易沉寂下去,要是她辦婚事,定然又有人拿出來說。
她雖不大當回事,楊林也盡曉得,可大喜的日子聽見閑話總歸叫人不舒坦,倒不如在城裏方便。
百合道:“城裏熱鬧,到時候接你們去城裏住腳店,吃好菜,豈不快活?”
朱氏這才點頭,又叮囑:“你可别忘了我們,要是下定時爹娘不在,你瞞着我們定下,回頭我上縣令老爺那裏敲鼓鳴冤去,就說你們不孝順。”
“你二女婿管着這些個事情哩,你隻管去。”百合笑道,“你要好好的,下定爲啥不叫你去?”
姊妹兩個下山回家,難得事情順利,自然心情舒暢,瞧着路邊花草都開得更漂亮些,林子裏鳥叫也更好聽些。
百合看迎春在前頭走得輕快,心道:妹子這回才算是真個解開心結,正經走出陰影哩。
楊林不是急性子,不過二十多歲的人也着急成親,沒兩日就央着媒人來柳山村李家走過場。
媒人來過第二日,他就置辦下好茶、細點心、銀絲挂面并布料南貨等物,到李家給二老磕頭,又帶着禮品探望宋好年夫妻跟汪小福夫妻。
聽迎春說,他連青松那裏都沒忘,雖則青松在京城見不到人,他還給劉掌櫃送了一斤好水煙。 楊林這般細緻,可見看重迎春,迎春在縣裏将自個兒租的小院子收拾得幹幹淨淨,到下定那日,接李篾匠老倆口過去,她這頭的姊妹們、楊林那頭的差人兄弟們也都
去湊趣,熱熱鬧鬧辦下來,不比那些根基深厚的人家差多少。
這裏宋好年給京城寫信,因迎春成親是大事,須得告訴青松曉得,遂與他也寫一封信。
信還沒遞出去,京城那頭的信就已送來,有皇帝的、信王的,也有太子與信王世子等人的,厚厚一沓,打成個包裹,沉甸甸的叫人咋舌:“可見長輩們真個惦着你。” 宋好年一廂拆信一廂道:“怕是時疫吓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