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他修房子,非但宋好年這裏過去好些人幫忙,就是柳山村李家也沒少人出工出力。他畢竟有個錦衣衛官身,人雖年輕,可沒人敢當真怠慢他。
順順利利修好房子下聘,婚期就定在十月十五。
青松三個姐姐自然都要去幫忙,臘梅暫時關了飯店,每日隻叫幾個幫工做好飯菜送去縣衙,别個生意一概不接。
幸虧屋子修得大,李家親戚也多,要不然光是各處提前趕來幫忙的人,家裏就住不下。 劉掌櫃給月娘預備下的婚床已擡到家裏,上雕八仙過海圖,空白處填祥雲異獸、奇花異草,精美異常,村裏老老少少都來觀看,好些婦人羨慕地摸着床道:“往後我給
閨女要是也能攢下這麽一架床……”
朱氏這兩日身輕體健,興頭得恨不能飛起來,瞧見别人摸青松婚床也不惱,隻道:“你們誰家有兒子的,抱來打個滾兒,我給封紅包,閨女可千萬别來。”
大夥兒看在她兒子成親大事份上,也不跟她計較。
正月十二如真生日,就在舅舅家過,這幾日熱鬧得很,如真新認得許多人,人家打扮婚房、預備婚宴,他到處亂跑,跟着大孩子在土裏滾成泥球。
常娘子吓得面如土色,跟百合告罪:“都是我沒看好真哥兒,叫他成了這樣子。”
百合笑道:“沒啥,他一個鄉下男娃兒,沒滾過糞堆跳過泥坑,整日嬌嬌的像啥樣子?養孩子太精細反容易害他體弱多病,多摔打摔打也好,大面上不出錯就行。”
常娘子這才點頭應是,心想娘子還是膽子大,堂堂鳳子龍孫,她就這麽放出去,跟着一群野孩子亂吃東西,泥地裏亂滾,她竟肯放心。
若換作世子妃,隻怕早在兒子撒丫子滿地亂爬時就能厥過去。
百合一點也沒有要厥過去的意思,她身子沉重,隻管帶一帶如真和庭玉,招呼女客,陪人說說話。 如今大夥兒都曉得宋好年是京城富貴人家兒子,她也是富貴人家兒媳,都對她十分好奇,能與她說說話便是一段談資,因此來說話的人源源不絕,宋好年生怕累着她
,心焦得不行。
百合道:“咱們來給青松幫忙,就你一個幫得上忙的,可别爲着我和如真把你拴住。”她對自個兒身體心裏有數,這幾日招待女客也不難。
兩個妹子并青松忙得腳打後腦勺,百合不想給他們添麻煩。
媳婦動不得,宋好年自然賣力幫忙,大到迎客,小到劈柴打水都有他的事情。青松因有個官身,除了親朋好友,縣裏有名望的人也都備上一份賀禮。
請來寫禮單的人極驚訝,說李篾匠:“你苦了這些年,臨老倒享福,都是生了好兒子好閨女的緣故。” 要不然,這柳山村幾十年也見不着縣太爺親筆寫的帖子——縣令命人送禮,人倒沒敢來,怕宋好年覺得他玩忽職守,反在帖子裏說自個兒要忙秋收後修公倉之事,有
怠慢處請海涵。
就是宋好年不寫信告訴京裏,劉掌櫃那裏還有幾名錦衣衛,也能報到京城,在皇爺心中留下一個公忠體國的好印象。
鄉下地方成親講究紮彩門,拿長青的松柏枝綁個門,綴上各色彩紙紮的花球,求個吉利好看。
這時候青松有個好姐夫的好處就顯露出來,宋好年拿出幾匹漂亮紗羅讓他們紮彩花:“紙花風一吹就爛,倒不如用這個結實,完了還能玩好幾日。” 娃娃們好鮮亮顔色,等成親第二日,這彩門上紙花都叫各家娃娃們摘去做耍子。今日就是如真非要抱着紙花玩,誰知一下子扯破,反把他自個兒吓一跳,青松哄他半
日才好。 宋好年索性拿紗羅做花,他們家難得這樣奢侈,還是百合說:“母妃跟我說這樣紗做衣裳反不舒服,叫我帶回來給如真糊窗戶、做玩具用,既是做玩具,紮花也使得,
不然咱們家要使到啥時候去。”
彩門紮起,果然紗花比紙花漂亮得多,村裏人人都說李家講究,李篾匠、朱氏兩個臉上十分光彩,深覺沒白養閨女兒子一場。
到正月十五一早,青松早早就打扮得精精神神,在衆人簇擁下去縣城接親。
劉掌櫃與月娘自京城來,在這縣裏無親無故,因此綢緞莊衆夥計都在柳家充當親朋,又有月娘親兄長也從京城趕來送親,也是青松在京城認得的熟人。 劉掌櫃老來得月娘這一女,捧在手心養大,好容易長得花容月貌,還沒在家幾年,倒給李青松這小子得去。劉掌櫃想着昔日青松在他手底下犯蠢,不禁肅容道:“我曉
得你一向有些牛心古怪,你要是跟月娘吵架委屈她,我不怪你,你隻管把她送回來,我這裏不少她一口飯吃。”
“爹!”月娘直跺腳,今兒她才要成親,爹說這些個不吉利的幹啥!
月娘一開口劉掌櫃就軟和三分,閨女大了留不住,她跟青松兩情相悅,隻好由他們去。劉掌櫃又道,“你們成親後多來看看我,我還有好些個事情要教給你。”
劉掌櫃身在錦衣衛多年,經驗豐富,青松這個毛頭小子還得與他多學着點兒。
青松笑道:“你老放心,我們一準兒多來看你。”
接新娘子上轎,吹吹打打回到家裏,正是下晌,這還多虧這回來接親的多是年輕人,擡着轎子也走得飛快,要不然天黑前隻怕回不了家。 月娘給轎子一路颠簸得腿軟,下轎時兩條腿直發抖,還好青松眼明手快拉住她。月娘臉前遮着蓋頭,啥也看不清,倒能感覺到青松的手又暖和又有力,心裏登時一定
。
李篾匠跟朱氏兩個人坐在堂上受拜,笑得直露牙花子,這老夫妻兩個這輩子做夢都想不到他們家也能養出爲官的兒子、當诰命的閨女。
青松成親,從今往後他們就是去見祖宗,也不怕沒臉。
禮成後送到洞房,青松揭下月娘蓋頭,隻見她粉面朱唇,端的十分漂亮,一顆心不由砰砰直跳。
按風俗,青松還得出去陪客,好在新房裏頭多半是熟人,他才敢放心把月娘留下。
月娘紅着臉一擡眼,就見百合姊妹三個正沖她笑,百合道:“想着你餓了,吃粥還是吃面?”
月娘道:“吃面。”她一路上隻吃了兩口點心,怕弄髒婚服,連水都不敢喝,這時候早渴得嗓子眼兒冒煙。
臘梅端給月娘一盞沖好的玫瑰露,道:“快先喝兩口,我給你下面去。”
今日辦婚宴,廚房裏早有準備好的挂面,取半把煮熟,再澆兩勺酸酸辣辣的臊子湯,配兩個爽口小菜,不過一刻鍾就得。
月娘喝幾口水,才覺得嗓子舒服些,小聲跟百合道謝。李彩鳳、李小鳳也都來幫忙,笑道:“哎喲喲,你就不謝我們,隻謝你大姐?”
月娘還不曉得這幾個怎麽稱呼,百合看看,這些人都是李家族親,或是姐姐妹妹,或是嫂嫂弟妹,忙一個一個給她介紹。
有幾個年輕生面孔不認得,迎春道:“她兩個才嫁過來不到半年,你沒見過。”帶着月娘一個個認人。
月娘記性好,說過一遍就不忘,新嫁娘爲免叫人覺得太話多,她不能多說話,衆人調笑,她隻腼腆低頭,微笑聽着。
百合身份最高,見月娘羞得厲害,正想叫衆人收斂些,臘梅端着面條來,她忙倒:“都少說些,出去吃席去,等新娘子吃完東西你們再來鬧。”
“瞧瞧,有了新弟妹,就把往日這些個姐姐妹妹撇到一邊……”李彩鳳笑着往外走,“走,咱們吃窮她去!” 月娘吃完飯,偷眼打量這屋裏,新房子收拾得敞亮整潔,地下鋪着整整齊齊的磚,論氣派不比她在城裏房子差多少,心裏暗暗松口氣:她雖一心嫁青松,聽人說鄉下
日子苦,心裏還是有些懼怕。
等衆人吃完席面回來鬧洞房,宋好年怕人多擠着百合,又不好湊這個熱鬧,索性帶着媳婦兒子去旁的屋子歇着,隻一陣陣聽見那邊新房裏傳來衆人哄笑。
青松大叫:“徐彩文,你成親時别叫我抓着!要你好看!”
文娃哈哈大笑:“到時候讓你打回來,你别躲,我再打兩下,沐三叫我替他也揍你兩下。”
饒是那頭吵得不行,如真放開玩了一日,早困得不行,攤開手腳在床上呼呼大睡。
百合摸摸他軟綿綿的小肚子,如真踢踢腿,沒醒,宋好年拉開百合:“你别招他,醒來一哭咱倆都沒法子。”
如真性子好,輕易不哭,唯獨有點起床氣,萬一哪日沒睡夠,叫醒他那就是驚天動地一場哭,爹娘輪流哄他都沒用。
等鬧洞房的人散得差不多,朱氏鬼鬼祟祟來找百合:“把如真借我一借。”
百合忍笑:“昨兒已叫他在婚床上睡一宿還不足?他睡着哩,不好往外頭抱。”
朱氏道:“趁着這會子再壓一壓,叫如真保佑他妗子一口氣生他四五個大胖小子!”
幸虧青松到外頭解手,連忙道:“不要如真!” 他今兒洞房花燭,屋裏放個外甥,還咋給他娘生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