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秀秀聽得恨不得碾死他,嘴上道:“空口白牙,哪個信你?”
柳如龍一呆,喜道:“這不打緊,我寫個文書與你,往後我要是負你,你拿文書來找我。”
柳如龍倒也沒想着跟黃珍珍和離,一來黃珍珍手裏還有大注嫁妝,二來黃老爺是個舉人老爺,他得罪不起。
不過宋秀秀給他生過閨女,好歹對柳家有功勞,要是肯識情識趣把錢給他,過些日子他再納她做個二房也挺好。
好在柳如龍還曉得這話不能當着宋秀秀面說,隻一個勁兒地說不辜負宋秀秀,就是不肯把和離兩個字落到實處。
宋秀秀甯願信母豬會上樹也不信柳如龍嘴裏說出來的一個字,又不耐煩他一再糾纏,幹脆道:“我沒錢。”
柳如龍一下子變臉:“你咋會沒錢?”
宋秀秀道:“我一個人要養着我娘和我閨女,我娘還病着,我哪來的錢?你既肯認我和圓圓,我還想替圓圓跟你要幾文錢,好買糖葫蘆臭豆腐給她吃哩。”
柳如龍感覺自個兒被這臭女人耍了,臉色扭曲兩下,陰森森道:“你不肯給我,真當我沒處抓拿?你閨女在宋家是吧,我這就去尋她!”
宋秀秀大急:“你都進不去宋家門!”
柳如龍聽出宋秀秀懼怕,回頭笑道:“我不去找茬,我當親爹的親近一下我閨女,宋好年總不能爲這個打我。我也不做别的,就跟圓圓說說誰才是他親爹。”
宋秀秀這輩子最不願的就是圓圓跟柳家扯上幹系,圓圓現在跟着她姓宋,從來問起她爹是哪個,宋秀秀都拿話岔開。
這要是叫柳如龍得逞,圓圓年紀小不知好歹,隻怕真個要被她“親爹”哄騙去。
宋秀秀眼底掙出血絲來,半晌才道:“我身上真沒錢,你下晌等我一陣,我家去給你拿錢。”
柳如龍拿出她七寸,她真個一點兒法子都沒有。
那王八蛋嘿嘿一笑,擡手抹抹頭發,一搖一擺地走開了。
下晌宋秀秀去接圓圓,臉色不同往日,百合問她咋回事,她隻說白日裏做活有些累。百合道:“那你今兒别自個兒做飯了,我們竈上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宋秀秀木木地點頭,留下吃了頓飯才帶着圓圓回家,心裏期望柳如龍等不住,去了别處,多拖一時是一時。
誰知天不遂人願,家門口轉出一個人來,不是柳如龍那王八蛋又是誰? 柳如龍一等就是半日,早等得不耐煩,他又不想回家看黃珍珍臉色,又沒别處去,本想尋個地方喝茶。誰知道遇上兩個昔日同窗,臉孔朝天,高聲談笑着過去,話裏
話外似在譏諷他,柳如龍心下惱怒,便在宋秀秀家附近等了好半日,沒留神叫蚊子螞蟻叮了好幾口,癢得受不了。
見宋秀秀回來,柳如龍一個箭步沖上去,宋秀秀母女兩個吓一跳,圓圓往她娘懷裏一縮,柳如龍伸手道:“閨女,來給爹抱一下。”
圓圓長到三歲,見柳如龍統共不超過兩三回,哪裏肯給他抱?他也不是真心,就這麽一說。 宋秀秀快步走進屋裏,把柳如龍擋在外頭,柳如龍從鼻子裏噴氣,宋秀秀隻不理會他。她把圓圓放到牛氏跟前,回去自己屋裏,從一件舊棉鞋的千層底裏摳出十幾文
錢,拿出來給柳如龍。
柳如龍哪裏肯答應:“才這麽點,能頂啥用?”
宋秀秀道:“我要能随手拿出一二百錢來,還能過得這樣苦?就這還是從圓圓嘴裏省下來的,你但凡還有半分良心,拿着這些個走,往後再别來尋我們!”
柳如龍奪過銅錢就走,沒走遠又回頭道:“過幾日我還來看你們!”
宋秀秀氣得渾身發抖:“你滾!”
沒過兩日,鎮上就隐隐綽綽傳開風聲,說是柳如龍跟宋秀秀餘情未了,隻怕宋秀秀還要嫁回柳家去。
宋秀秀一心一意做活養閨女,沒時間跟人扯閑篇,竟不曉得這些個事情,還是蠻女出門買菜聽見,回來同百合說,百合又問宋秀秀,她才曉得。
宋秀秀聽見這話眼淚就落下來:“他們家把我折騰得還不夠?我是瘋了傻了才要再嫁給他!”
百合見她人還清楚,道:“想是那起子閑人嚼舌根,你别放在心上。”
可這世上無風不起浪,宋秀秀曉得這話傳出來,總有人在後頭說過啥,因此咬牙道:“我這就去剁了那個王八蛋,大不了給他抵命!” 她一時氣話,百合一個眼色,迎春連忙拉住宋秀秀:“你急啥?風言風語殺不了人,”迎春也經過别人閑話,最懂這滋味兒,“你們離婚好幾年都沒閑話,這幾日到底是
爲啥又傳成這樣?” 事已至此,再也瞞不住,宋秀秀紅着眼圈兒說柳如龍纏上她、訛她錢的事情,“嫂子,我但凡有一點兒法子,都不會拿這些個糟心事來煩你,可我當真沒路走了……我
要砍死他倒簡單,可圓圓才三歲,她往後咋辦?”
百合叫她先别急,第二日派蠻女出去打聽一圈,回來說:“鎮上人都講,見着宋秀秀跟柳如龍有來往,柳如龍說要宋秀秀回去給他做小老婆。”
秀才娘說得很有道理:“她雖舍不得我兒,我們也可憐她,可她已經叫我家休掉,哪能還娶回來做大老婆?做個小老婆也不算虧待她。”
她在黃珍珍手底下日子過得也苦,想想當日宋秀秀任打任罵,也覺得宋秀秀還有幾分好處,伺候她兒子也還使得。
蠻女如此這般一說,衆人都聽得目瞪口呆,連朱氏都說:“真不要臉!”
朱氏平日裏最不講道理,唯獨這話百合覺得挺有道理:“那家子是不要臉,這等東西最是難纏,一纏上就跟膠似的,甩都甩不脫。”
可要是不甩脫,宋秀秀母女兩個隻怕就要給那家子逼死。
宋好年道:“那年秀秀跟他家離婚,兩邊族裏都有見證,我這便去問問柳老爺是個啥章程。”
老宋家被宋家族裏攆出來,宋秀秀沒得族人幫襯,不過宋好年肯過問一句,她就到不了絕路上。
果然宋好年一問,柳老爺登時慌神,連忙命人去警告柳如龍一家子,叫他們少打宋秀秀的主意,要一說再說還不聽,索性把他們也出族。
到時候連族中過年的豬肉都分不到,看柳如龍一家子還有啥臉面底氣。
秀才爹娘給柳老爺派來的人吓住,從此閉嘴再不敢說叫宋秀秀給他家做二房小老婆的閑話,柳如龍倒是不怕。 柳如龍是讀書人,懂的道理比别人多些,譬如圓圓爹娘和離這沒啥,可要是宋秀秀殺了他,或是宋好年要殺他,有親娘舅殺親爹這等事在,圓圓這輩子都要叫人指指
戳戳。
爲着圓圓将來好,宋好年也得叫他活下去。
他也不再跟宋秀秀要錢,隻每日裏做出一副酸溜溜的模樣來,說要接宋秀秀母女回家,宋秀秀惡心得半死,還真個不能把他咋樣。
誰也沒想到最後還是朱氏出了個主意把這事情解決。 宋好年、李百合都算是聰明人,心眼又正直,遇到不要臉的人反束手束腳,朱氏這人可沒那麽多顧忌,看閨女女婿愁得不得了,撇嘴道:“虧你們吃了二三十年幹飯,
連這點法子都沒有!”
“你老能有法子?”百合瞪着朱氏,仿若見鬼。
朱氏道:“柳家那野牛日的自有娘子,你叫人跟黃珍珍說幾句話,怕打不下小秀才下半截來?”
百合眼睛一亮:朱氏話糙理不糙,柳如龍這樣惡心人,就該叫黃珍珍來惡心惡心他才好。
當下使小娥去柳家尋黃珍珍,告訴她:“柳如龍說要休你娶宋秀秀,宋秀秀不樂意,使我來跟你說一聲,好有個防備。” 要是别個事情黃珍珍定然不信,可休妻這事兒柳如龍真幹得出來,黃珍珍立時相信。她拿着自個兒嫁妝,每日把屋門一關,就着糟的鵝掌鴨信下酒,聽見這話,把酒
壺往地下一掼,叫道:“好哇,這個負心的賊,我找他去!” 柳如龍正打算往宋秀秀家裏去,誰知黃珍珍跑來,一把揪住他頭發,撒潑打滾起來。柳如龍一個不防,給她揪下來一大片帶着血淋淋頭皮的頭發,登時疼得直咧嘴,
撲上去就和黃珍珍當街扭打起來。
鎮上人都不愛管他兩個閑時,隻在一旁看熱鬧,還有人慫恿“再打重些”“戳他眼珠子”,就是一個勸架的都沒有。
誰知扭打着扭打着,黃珍珍忽然放聲慘叫起來,凄厲得吓人一跳,柳如龍還不停手,旁人連忙提醒他:“血,血!”
柳如龍一愣,忽然發覺手中黏糊糊熱騰騰,滿手污血,再看黃珍珍,人已經疼得暈死過去,一大灘血迹慢慢從身下滲出,擴散到柳如龍腳底。 柳如龍愣愣站着,旁人都看不下去,連忙飛跑去請大夫,又有人叫柳如龍趕快背他娘子回家:還是沒人願意展手幫忙,唯恐被他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