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家中田地房屋都有人照料,他們回來都是現成的,可那壇子裏的泡菜、房檐下的熏肉,總得自家動手做,屋裏床帳擺設,但有不合心意處,也得一樣一樣換過來。
再有上年秋收時,隻迎春一個在家,她買的糧食少,如今糧倉地窖裏都空蕩蕩的,家裏人一多顯見不夠吃,還得與柳老爺商議,從他家田莊上買米面菜蔬來。
百合還懷着身子,宋好年不叫她幹重活兒,隻許在旁邊提意見,他管幹活兒。
可他到底是個大男人家,幹粗活還行,太精細的活計到底做不過來:譬如要給如真縫個圍嘴兜兒,他哪裏拈得動針?小小一根繡花針倒比幾百斤的糧食口袋還重。
百合姊妹兩個笑得肚子疼,宋好年跟媳婦商議:“要不然咱們雇上兩個人幫忙?”
百合道:“雇人倒是簡單,可是住哪裏?”
當初他們修房子時,柳義還說家裏人口少,要那些個房子幹啥,當時宋好年想着往後萬一孩子多。沒想到這才幾年,屋子就不夠用。
正屋三間,東屋跟東廂他們夫妻兩個住,再有一間廚房,西屋如今歸迎春,可要是老丈人、丈母娘搬來暫住,沒有叫他們住西廂房的道理,還得迎春搬去住西廂。
西廂統共兩間,原先放些雜物,最近放着他們從京城帶回的箱籠,給迎春騰一間,隻怕她還得跟如真的奶娘一起擠。
這還是如真年紀小,與爹娘一屋子住,等他再大些,屋子更不夠使。因此宋好年道:“不如往咱們屋子後頭加蓋一排後罩防,到時候老丈人丈母娘住得,再雇幾個人來幫忙也住得。” 錦衣衛護送他們到地方,與縣令、鄉紳交代清楚,無論如何要護住宋好年一家子安危,便要回京複命——原先信王與王妃想給宋好年留一隊護衛,宋好年堅辭:“鄉下地方,大夥兒都平平安安過日子,
我忽然弄上好些個護衛,倒顯得紮眼。”
這些年朝廷清明,鄉間鬧匪盜等事也少,宋好年不要護衛倒也使得。信王世子與他說清楚,回鄉後招幾個用得着的青壯家丁,須得知根知底,以免有事時措手不及。
他們兄弟兩個雖有些龃龉,到底感情不錯,宋好年曉得世子也是好心,遂答應下,叫青松托劉掌櫃替他選幾個人,又趁着錦衣衛還沒走,篩過兩輪,将那等心思不正,或是家中親戚不省事的都去掉。
要說招家丁雇工,本人品行過得去便罷,爲啥還要親戚省事? 這卻得說到柳老爺,他聽說宋好年要招幾個家丁,念及宋好年究竟底蘊不夠,在這鎮上新近爆發起來,恐怕不曉得招人的門道,特特來與他說:“好些人家,正是家丁有那等心思歪道的親戚,勾着家丁
裏應外合,劫掠主人家錢财不說,還要害主人家性命。”
宋好年肯聽人說,因此将招募家丁之事托付出去,自個兒再看一輪,選幾個順眼的青壯,與他們說好:“我家中要加蓋房子,你們但有空閑便可來幫忙,不來也使得,等屋子修好,便要請你們長住。”
家丁一共八名,都是本縣人氏,身價清白,多半是家中次子三子,家業田産分到手不多,便要到外頭讨活路。
他們中也有跟宋好年相熟的,也有從前隻聽說名字卻沒見過的,都曉得宋好年在京城有一門富貴親戚,他回鄉下來過日子,連縣令大人都要跪迎,都十分滿意這趟差事。
恰好李青松也要修房子,宋好年與他商量:“索性再遲幾日,我這裏蓋一排後罩房,一個月就能得,到時候把老丈人搬出來,你再拆家裏房子。”
青松點頭答應,又求宋好年:“姐夫,那些個賣木料、磚瓦的,我都不認得,還須你帶着我到處走走,混個臉熟。”
宋好年一口答應:“我們買木料磚瓦時,順道把你的也買了就成,你要把房子修成啥樣?”
“就照着你如今這屋子修罷,要是再大,爹娘收拾起來也不方便。” 宋好年原先蓋房子,與陰陽先生、泥瓦匠等人都熟,如今要加蓋後罩房,與他們打聲招呼,再放出話去,他們家蓋房子要招人幫忙做活,一日五六十個錢、三頓飯包管兩頓有肉,沉寂一年多的宋家頓
時熱鬧起來。
這麽一算,一天少說要做三四十個人飯食,百合如今身子可撐不住,她還道:“都說人越養越嬌,我原先多能幹,如今也隻想偷懶。”
宋好年道:“你原先就是吃苦太多。”又與她商量請一個廚娘,再雇兩個丫頭來幫忙。 鎮上利索能幹的女人不少,尋個廚娘做大鍋飯,百合隻管自家小竈。十四五歲的丫頭們還不到嫁人時候,在家又幹不得農活,家裏都巴不得她們在外頭找個活兒,因此百合一說要雇兩個女孩子來幫忙
,一群人跑來說項。
鎮上女孩子,李彩鳳與文娃娘再熟不過,幫着挑兩個踏實勤快又少口角的,在家裏幫忙,等到成親的年紀就送點子東西,也算送她們出門一場。 如真奶娘從信王府跟到青柳鎮,百合原怕她遠離家鄉親人,心中不舍,後頭一問才曉得,原來這奶娘有孕不久丈夫就一病死了,她掙紮着生個女嬰出來,偏又落地就斷氣,月子還沒坐滿就給婆家攆走
,前頭生的兒子也不許她認。 她娘家也沒人,幸好還有兩個素日姊妹在信王府做活,便托進去做個奶娘,誰知運道好分給如真,三個奶娘裏頭如真最愛她,百合也看她不錯,她看如真便跟看自己親兒子一般,因此跟着來青柳鎮半
點兒怨言都沒有。
百合歎息一回,又說:“雖說你沒怨言,到底鎮上日子不如王府,你要是哪一日心裏不得勁,且與我說,你好歹奶如真一場,我們不會虧待你。”
奶娘道:“娘子休要折煞我,我隻跟着哥兒罷了。”
雖說如真本就不大吃她奶,如今又開始吃正經飯菜,到底她把如真打理得幹幹淨淨,給百合省了多少事情。
百合又問她:“你會調理丫頭們不會?”
“我雖不會,倒也見過王府嬷嬷們調理丫頭,曉得幾分門道。” 她說得謙虛,百合便叫她帶着兩個丫頭學些規矩,“規矩也不用多,都是鎮上的女孩子,沒得拘束得她們木偶泥塑一般,倒對不起她們爹娘。隻教些該懂的事情,手腳勤快些,不該說的話别亂說,也就
使得。”
奶娘答應着,自去教兩個丫頭。
廚娘是個幹淨人,夫家姓柳,娘家姓宋,不過跟老宋家、柳義家都是許多代之前的親戚,如今并不相熟。
她在娘家時名叫個蠻女,因比百合大幾歲,百合索性稱她“蠻女”姐。百合教她做幾樣菜,每日裏去肉攤買肉、豆腐店買豆腐的活兒也都交給她。
豆腐店早盤給文娃爹娘跟李彩鳳,見百合家來人買菜,自然不肯收錢,蠻女強她們不過,隻得收着錢回來與百合說。
過後百合自個兒找去店裏說:“要是我路過跟你們讨豆花吃,你們不收錢,是咱們的情分。如今我家裏正修房子,每日裏用那些個豆腐肉菜的,你們要給我做人情,豈不是要虧本?”
文娃爹娘隻得收下菜錢,果真讓百合坐下嘗嘗他們新口味的豆花,百合贊道:“這味兒比我調的好,明兒一早叫大年來端一碗,與我做早飯吃。”
文娃正在後頭,聽見聲氣探頭出來說:“不用,明兒一早我去幫忙,給你們帶去。”
李青松告假一年回來成親,徐彩文也有半年假,除去在家幫忙也沒别個事,正好聽見宋好年要蓋房子,便要去幫忙。
原先宋好年隻打算随便加蓋一排後罩房,修得結實就好,後來一算,家裏人口越來越多,男有女,混住一處不美不說,隻怕鬧出事情來,倒不如再加一進院落,把原先院牆拆掉,往外頭再擴一丈多。
最後頭一進院落五間磚瓦平房,兩邊再各自帶兩間廂房,院子從中間分開,安兩道門,分别通往前院。
等修好後,一邊住奶娘和丫鬟,另外一邊住家丁,等李篾匠老倆口搬來,就住在奶娘她們那半個院子中間的正房裏,也不比堂屋差啥子。
到晚上一關門,那兩個丫頭一個叫蘭妞一個叫小娥的,就是再膽小,也不需害怕。再說還有如真奶娘常娘子和廚娘蠻女帶着她們,大夥兒好作伴,也方便照看李篾匠老倆口。
不上一個月,地基深深紮下去,牆基也已打好,柳三平指揮着木架子豎起來,又家去打床鋪打家具,泥瓦匠看着人夯土牆、鋪地磚。
房子修好晾幾日,再把家具往裏頭一搬,從劉掌櫃那裏買細棉布做床單被褥,叫彈棉花的陶師傅父子來打被子。 家裏成日家熱鬧得沸反盈天,爲着中間下雨停工過幾日,饒是如此,也就一個半月時間,已樣樣預備妥當,後頭一進院子已可住人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