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不愛說話,百合笑道:“你放心,我們心裏有譜。”
人說親兄弟明算賬,親姐弟也是,姐姐幫兄弟一把天經地義,可要是拿自個兒的家底填兄弟的窟窿,休說夫家不答應,就是這女人自個兒也不是啥聰明人。
青松自來懂事,曉得疼姐姐們,三姊妹待他也好,等他修房子成親,自然有一番幫扶。可這是他們之間的情誼,不能叫朱氏搞成天經地義,三姊妹欠青松的。
姐弟幾個打定主意,任憑朱氏咋說,都不能松這個口子。
朱氏是個存不住事的人,還沒等多久,才到吃飯時,就張嘴跟百合說:“你也算富貴一遭,你兄弟要修房子,你不出些錢幫襯幫襯?”
百合尚未搭言,青松忙道:“娘,這是我房子,要大姐出啥錢?”
朱氏瞪青松一眼,這孩子咋一點成算都沒有,他才多少錢,能攢一文是一文,他大姐盡有錢哩,定要敲出來些才是。
百合不慌不忙地夾塊筍幹慢慢嚼,把個朱氏等得焦躁起來,才道:“娘的意思我曉得,我兄弟修房子,我自然該幫襯。回頭就給青松送一貫錢來,來幫忙的人吃飯就從這裏頭出。”
一貫錢能打發誰?朱氏顧着腮幫子道:“都說越富越摳,你如今有錢,咋還不如原先哩。”
百合冷笑:“我的錢是爹娘給的?老鸹麻雀兒擡來的?”她看一眼宋好年,“那全是夫家的錢,你當王府離了我再找不着兒媳?”
他們小夫妻兩個早有默契,但凡朱氏這頭作妖,都百合去說,原先牛氏那頭作妖,自然宋好年頂着,就是周王妃要難爲百合,也有宋好年護在前頭。
這會子任憑朱氏說東說西,百合一口咬定那是信王府賜下财産,她一文錢都動不得,宋好年也不插言,耐心地給兒子喂筍幹煨的老母雞湯喝。
朱氏死活說不動百合,自個兒也有幾分氣惱:“竟是個認錢不認人的白眼狼,我當真白生養一場。”
百合眉眼不動,吃完飯才問李篾匠:“爹,要走禮還是從鎮上走方便,你要不去我家住幾日?”
朱氏急吼吼道:“我也去!”
百合不理她,朱氏這才有些慌,覺出大閨女一日比一日有威嚴,忙堆笑道:“走禮也用得着我,我同你爹一起去。”
迎春自上吊過一回,嗓音便不複從前嬌嫩,至今有些嘶啞,平素不愛說話,一張嘴就利如快刀:“不敢接你去住,隻怕你搬空我大姐的家底,要填補青松哩。”
一句話,朱氏讪讪,青松臉紅,百合這才道:“論理走禮爹娘都得去,既是鎮上方便,就去鎮上住幾日,正好青松把房子一拆,好修房子。”
柳山村地勢不太平坦,土地有限,可沒多餘處讓他們家修房子,隻得先拆後修。
這下朱氏滿意了,笑道:“我給你帶如真去。”
百合順嘴道:“你帶過庭玉沒有?”
朱氏撇撇嘴道:“一個女娃娃,有啥好帶?我隻帶咱們如真,回頭青松媳婦進門,一氣兒好生個大胖小子。抱了庭玉,隻怕壞風水。”
人家汪大娘都沒嫌棄庭玉是個女娃兒,她這做外婆的竟這般說辭,百合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偏又跟這麽個糊塗蟲說不明白道理,隻得随她去。
反正臘梅往後跟汪大娘是一家子,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朱氏把閨女當野草,自然有别人當成寶。
下晌宋好年一家子下山回家,臨走朱氏還搖着如真小手道:“真乖,明兒外婆去看你呀。”
青松送大姐夫一家子和二姐到村口,不好意思道:“咱娘就那樣,你們别往心裏去。”
百合搖頭:“我還不曉得她?你娶媳婦以後才要辛苦哩。”
一家人快快活活下山,迎春順手扯馬蓮和喇叭花編個花環給如真戴,如真在宋好年懷裏樂得直跳。路旁一隻兔子跑過去,他啊啊大叫,兩隻眼睛瞪得溜圓。
宋好年道:“明兒我給你捉兔子去。”
原先百合養過幾隻野兔,也轉送過杏兒,後頭養大養肥後都賣給人,自家再沒養過。
還沒下山,迎春就瞧見山下遠遠有個穿水紅衫子的人,站在那裏沖他們招手,她笑道:“杏兒前兩日去走親戚,這是才回來。”
百合一看,“我走時她才一丁點兒高,咋如今這麽高哩。”
“小娃娃長得快,這一年時間她蹿了一個頭。”說話間到山腳下,果然那人看面目是杏兒,她一支箭似的沖上來抱住百合腰:“嬸嬸,你可算回來哩!”
百合給她沖得險些兒倒退一步,好容易穩住身子,笑着揉她頭道:“我就說要回來,這下你可信了吧。你在這兒幹啥?”
頭年上京前,杏兒最舍不得百合,哭得兩隻眼睛腫如桃兒,也沒能留住嬸嬸。她依偎着百合,甜甜道:“大年叔、嬸嬸、迎春姨姨,家裏煮好毛豆,等你們回去下酒吃。”
這時候毛豆正嫩,下酒最香,宋好年笑道:“好啊,那咱們直接去你家。”
杏兒又踮腳看如真,“叫姐姐,認得姐姐不?”
如真不認識杏兒,可也不認生,沖她咯咯笑,杏兒對他直做鬼臉。
下晌已不似晌午那般暑熱,百合身子尚未沉重,走路也輕捷,還問杏兒:“我走時給你布置功課,你做了沒有?”
杏兒道:“我照你說的,每天都認字,算算術,再沒落下過,如今我娘都算不過我。”
百合十分高興:“正好我帶回來幾本書,回頭給你讀。明兒把筆墨紙硯都分出來,往後咱們也用宣紙練字。”
杏兒拉着百合的手往前走,一路遇着人打招呼,與人歡快道:“我大年叔、百合嬸回來哩!” 鎮上人比她曉得的還早些,瞧見宋好年跟百合兩個通身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派,卻還同往日一樣肯與他們打招呼,問吃過飯沒有,家裏好不好,都說:“這樣的人合該當貴人哩,那有一點兒出息就鼻
孔朝天的,難怪連個秀才都考不上,隻能當個童生。”
因一路熟人多,慢慢打招呼過去,到柳義家中時日頭已落下去,天色倒還亮。
借着天光,宋好年看清柳義家屋子也翻修過,新修的大門十分漂亮,怕是柳三平手藝。
黑子卧在門口喘氣,看見人來,跳起來嗅一嗅,還記得這氣味,連忙沖他們夫妻搖尾巴。
杏兒喊:“爹,我把大年叔和嬸嬸接回來哩!”
宋好年還沒進門,就見柳義帶着一大群兄弟匆匆迎出來,哄着眼圈兒正不曉得該叫他老爺還是該叫大年。
宋好年上前一步拉住柳義的手:“大哥,我回來哩。”
柳義一激靈,“大年,你總算回來啦。”連忙和兄弟們七嘴八舌地把他們迎進去,忙亂中瞧見百合扶着腰,腰身有些粗,柳義不禁羨慕道:“成啊你,這就讓弟妹又有了!”
他們男人家見面話不少,這裏李彩鳳等人見着百合也又歡喜又傷感,幾個人抱頭哭一場,坐在一處說話。
李彩鳳給百合腰後墊個墊子:“你有身子,靠會子舒服些。”
她眼裏羨慕的光藏不住,百合不禁心想,這一年多,彩鳳姐還沒懷上?
原來下晌柳義把兄弟們叫來,說好大夥兒聚一聚,大貴嫂等人給李彩鳳幫忙做飯,沒一會兒,文娃爹娘又送來一大筐新鮮毛豆,說:“這新下來的毛豆,大夥兒煮着下個酒,也是我們心意。”
徐彩文到京城見世面,多虧宋好年一路照看,文娃爹娘自然心中感激。
把毛豆剪掉豆莢兩頭,在冷水裏搓洗幹淨,和着八角、桂皮等調料一起煮熟,水裏加些堿和油,敞開鍋蓋變得變黃,再加上鹽和料酒煮入味兒,撈出來一嘗,就一股新鮮香濃的豆香味兒。
把毛豆放在盆裏浸上小半日,等宋好年來時,毛豆已涼,滋味又足,這幫男人們草草吃幾口飯墊肚子,就拿好酒出來,邊吃酒邊剝毛豆。
百合喂如真吃過飯,讓杏兒帶着他玩,自個兒跟嫂子妹子們說話,也有一碗香噴噴的毛豆吃。女人們桌上有黃酒,百合孕中吃不得酒,隻吃玫瑰露。
百合嘗着玫瑰露還是往常的味兒,笑道:“你們倒給我經管得好,我一去一年,撇下一大攤子事情,多虧你們在,我敬你們一杯。”
李彩鳳笑道:“你既要孝敬我,也容易,給我帶些生兒子的福氣來。”
百合故意立着眉毛道:“聽聽,這要拿我當送子娘娘使喚哩!”
“你既是個娘娘,當回送子娘娘又能咋?”李彩鳳最快,說得大夥兒哈哈笑。
大貴嫂、宋二妹等人見她還跟往日一樣,心裏那點子生疏慢慢去掉,又跟往常一般親熱起來,又催百合說在京城的見識:“信上才寫多少,我們要聽你說。” 百合喝口玫瑰露潤潤嗓子,就一五一十地說起來,聽得衆婦人贊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