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懷孕後,她更是成了阖府的寶貝疙瘩,人人見她都道:“你好生歇着,休要累措自己。”
他們在鄉下時,一年四季想吃啥穿啥,都憑自個兒心意,有啥用啥。這京城卻不一樣,皇家一應用度都有時令,譬如三月初四換羅衣,清明節在鬓邊簪楊柳枝,自坤甯宮起,各宮架秋千玩耍。
海棠開得正美,皇後帶上周王妃、長平公主并幾個侄媳,到回龍觀等處賞海棠。到月末又有牡丹花盛放,那牡丹乃花中之王,自洛陽進上姚黃魏紫歐碧趙粉四本牡丹,朵朵開如碗口大。
信王雅好丹青,爲信王妃與昭仁郡主制唐代襦裙,梳高髻、貼花钿、簪牡丹,繪作行樂圖進上。皇帝看了大笑:“唐人豐韻,今人多所不及。”遂命宮中後妃、女官亦扮作唐人,成一時風尚。
信王愛白牡丹,皇帝賜下幾本來,雪白花盞上鑲一道金邊,绮麗非常,信王又是作畫又是寫詩,光爲牡丹就開三場畫會,請國史館名士來賞玩。
眼看慈燦婚期将至,信王妃與世子妃爲此忙得焦頭爛額,見百合身體康健,問過她後,将和堂等幾個孩子交予她照管。
四月初四,内眷皆換紗衣,宮中賜扇柄與文武百官。牡丹過後又賞芍藥。到中旬,鮮櫻桃進貢,這是今年新鮮果味打頭的一樣,自帝後以下,勳貴、閣臣之家不過每家半筐,獨信王府分得兩筐。
這東西不經放,信王等人不過嘗嘗鮮,到底分送各處親友。百合這裏得着一筐子,她也不敢多吃,給宋好年留下一盤子,又叫人給青松、陳彬那裏送些,餘下的全洗幹淨湃起來,與孩子們吃。
和墨不當心咽下櫻桃核,給他哥哥一吓,要哭不哭地來尋百合,道:“二伯娘,我把櫻桃核咽下去啦,哥哥說将來櫻桃樹要從我頭上長出來!”
他說着舉手摸摸自己腦袋,“要是長出樹來,我還怎麽戴金冠?”
百合忍笑道:“放心,不會長出樹苗來。”
和墨不信,眼淚汪汪地看着百合道:“爲什麽不會長出來?”
“常言道,櫻桃好吃樹難栽,”百合忍得腹痛,面上還得一本正經地敷衍和墨,“别個瓜菜蔬果,吃下去興許會長樹苗,唯獨櫻桃最難種,你就是好好地把它種到花園裏,它且不一定能長出來哩。”
和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百合又道:“不如我們種櫻桃樹去?”
含芳頭一個拍手:“好呀,來年結出櫻桃來,正好奉與伯祖父、祖父吃!”
百合遂帶幾個孩子到外頭院子裏,叫他們把吃剩下的櫻桃核吐在盤子裏,拿水泡上半日,在院子裏挖幾個小坑,把種子都埋進去,等種子發芽。
百合明知這不是種果樹的季節,不過帶他們玩一玩,并不曾當真。誰知和堂上年在莊子上觀察得仔細,對百合道:“伯娘,還須上肥料。”
他們在莊子上十分厭惡糞肥,含芳好幾日都不肯吃菜,末了百合帶她去廚房看洗菜,才好起來。不想此時主動提及澆糞肥,百合一時不防,遂反問:“如今可上哪裏找糞肥去?”
和堂揪着眉頭苦苦思索,含芳捂着鼻子往一邊退,倒是和墨飛快地道:“讓弟弟來尿尿!”
百合跟和堂都詫異看他,和墨道:“不行嗎?”
和堂一擊掌:“吾弟真聰敏也!”這語氣神态,分明從皇帝那裏學來。
百合禁不住又要笑,但看孩子們一臉認真,忙叫奶娘抱如真過來,哄着他撒尿,就算栽下櫻桃樹,單等着結果。
五月初一到十三,要穿五毒艾虎補子蟒衣,含艾便生在五月裏,日子不大好,往年不曾與她作生日,不過家中慶賀一番了事。
今年慈燦婚期将至,王妃與世子妃忙得腳打後腦勺,百合倒是閑着,遂帶和堂如真幾個,去給含艾賀壽。
他們小孩子家,隻需擺上幾盤果品糕點,含艾如小大人一般,招呼兄弟姊妹們吃東西、喝果茶,興奮得不得了。
五月初五西苑鬥龍舟,年輕宗室與勳貴子弟劃船,要在皇帝跟前露臉,各府女眷都前往觀看,當真香風拂面,繡衣如雲,令人眼花缭亂。
誰知這日竟是沐三這一隊拔得頭籌,皇帝命他上前,親自賜酒,乃問:“我看你那一隊,臂力也不見得過人,你用了什麽法子?”
沐三笑嘻嘻道:“萬歲沒說不能用機活消息,我從西洋書裏見着些機巧玩意兒,裝在我們龍舟上,比别個都快些。”
皇帝濃眉一軒,笑道:“你索性去工部,也省得驸馬成日操心。”
沐三不答應:“我還沒玩夠。”
“叫你去你就去,”皇帝道,“工部那些個機械,還不夠你玩的?”
沐三見推辭不得,這才笑嘻嘻應下,一蹦一跳地回去與他那一隊人慶賀。
五月十八榮郡王慈燦成婚,那順天府尹林淵乃是清流,好在郡王婚禮,宮中自會安排,因此鋪排得富貴風流,挑出去十裏紅妝。
慈燦迎親,除太子是君,其餘幾位兄長都與他做個傧相,或在前開路,或護着他免得叫林家人“下婿”時打疼,或幫他做催妝詩應付大舅哥刁難,都十分得用。
回頭将新娘子迎回郡王府,百合見宋好年臉上一片指甲蓋大的紅斑,忙拿帕子給他擦臉:“這是咋弄的?”
宋好年笑道:“下婿時護着燦哥兒,不提防叫林家二公子指甲擦着以下,不妨事。”
百合抿嘴笑着說:“倒不算大事,不過人指甲最毒,待會子回去,我拿酒給你洗洗才好。”
宋好年應下,又說百合:“你别往人多處去,仔細叫沖撞着,要是乏了就跟娘說一聲,自去歇着,沒人怪你。”
這榮郡王妃乃是百合最小的一個妯娌。别的妯娌裏頭,太子妃自與旁人不同,從信王世子妃往下,都敬着百合,妯娌幾個又無甚争鬥,處得倒是不錯。
如今新來一個林氏,性子嬌俏可愛,第二日認親時便與嫂子們道:“嫂嫂們隻管叫我小名呖呖就是。”
她嬌聲曼語,聲音當真如出谷黃莺一般,太子妃幾個立時愛得不行。昭仁悄悄跟慈燦說:“我見尤憐,何況兄乎?”
慈燦狠狠瞪昭仁兩眼,末了自個兒掌不住笑出來:“就你話多!”
新婦入門,總要下廚做道新菜請翁姑品嘗。恰好這時節銀苗菜剛下來,林氏奉上一碗鮮甜甘脆的清湯銀苗菜來,衆人都贊不絕口。
百合嘗一口,那銀苗菜本身爽脆,難得湯也好,甘甜清爽,脆生生一碗吃下去,直叫人兩腋生風。
過後百合跟林氏打聽:“那銀苗菜如何做來?呖呖教我,我往後也好在家做來吃。”
林氏已曉得過些日子百合便要回鄉下去,連忙笑道:“二嫂休要折煞我,我哪裏會做飯?就這道銀苗菜,還是我娘見我實在不像樣子,硬逼着我學來。”
林氏爽快地說:“我統共學了四樣菜,一季一道,都風雅得很,任誰也挑不出錯來。我娘說,隻要我會這些個,再沒人敢說我不賢惠。”
百合撐不住哈哈笑:“你這孩子,咋這麽實誠?”
林氏眨眨眼:“自家嫂嫂,我見外做什麽?”
又将銀苗菜的做法說與百合,百合細細記下,又與她道:“索性我也教你一道菜,挑那肥厚無苦味的花瓣,在雞蛋面糊裏拖過,出來一炸,又好看又好吃,說出去也不丢人。”
林氏點頭道:“我先前怎麽沒想到!費勁兒學那麻煩的菜式,早知如此,該早些來請教二嫂才是。”
這妯娌兩個都是心大的人,湊在一處沒多久就親如姐妹,林氏娘家沒有姐姐,跟百合說:“我恨不得嫂嫂别走才好。”
百合笑道:“走了還能回來,且不說每年必回來一回。你跟燦哥兒盡快生下孩子來,我們自然回來探望侄兒。”
林氏不禁滿面绯紅,嗔道:“我當你是個好人,你倒拿我取笑!” 百合連忙拉出她:“嫁進王府,生育就不是取笑的事情哩。原先我年輕不曉得保養,爲生如真,險些兒折騰進半條命去,後頭才曉得保養的好處。昭仁妹妹女學中有一位薛先生,原先與我熟識,你但凡
有些個不能與人言的毛病,隻管去找她,她與你調理一番,保管身輕體健。”
天氣漸漸熱起來,信王妃想方設法要留下兒子,與宋好年說:“眼看太陽這樣毒辣,你媳婦還有身子,怎麽好趕路,莫若過完年再走。”
宋好年深知拖過明日還有明日,隻得好好勸王妃:“趁着還不到最熱時候,正好行船回太平縣,等再熱些,當真沒法行路哩。” 兒子心意已決,周王妃一萬個舍不得,也隻好與他們打點行李,預備送宋好年一家三口回太平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