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那小禦史上書就是個試探,若是皇家意動,自然有無數人聞風而至,奏請更立世子,好在宋好年跟前讨個好。
偏皇帝下令廷杖禦史,信王妃遣女官申斥,連帶禦史大夫也吃了挂落,滿朝文武登時噤聲,再不敢提此事,免得開罪信王世子。
錦衣衛消息靈通,前兩日有人見着青松還恭喜他:“令姐夫要做世子,兄台隻怕也要高升。”
青松連忙擺手否認:“這是哪裏的話?世子自有朝廷封賞,我們并不敢妄自揣測。你要真當我是朋友,千萬莫再說這等話。”
到這兩日,再沒人提宋好年一人得道,青松這個小舅子雞犬升天的話。陳彬跟青松說:“我還怕你又輕狂起來,想叫你收斂些,不想你這回倒靈光,總算沒出纰漏。”
青松笑嘻嘻地說:“吃一塹長一智,我上回栽那麽大個跟頭,要是再學不會,不如回家去賣豆腐哩。”
京城水深,一個不當心就能把人淹死在裏頭,别看宋好年身份高貴,多少雙眼睛盯着他的錯處,青松這個做小舅子的也得時時留心在意。
陳彬笑着拿出一封書信:“你既長進,我這裏有一件喜事要告訴你。”
青松眼睛一亮:“大人,快說啥事!”
“老劉來信給我,道你與月娘年貌相當,你家若不嫌棄月娘門第低位、人品簡陋,他托我說一門親事。”
青松一愣:“月娘姐哪裏出身低微啦?劉掌櫃家可比我家出身好。”
陳彬看着他搖搖頭:“你别總以爲自個兒還是鄉下小子,你姐夫可是鳳子龍孫,你也正經算皇家的親戚。”
青松咧嘴笑:“那是我姐夫,不是我,我自個兒就是個鄉下小子,又沒啥大本事,當上錦衣衛還是大人你看我姐夫面子,掌櫃的不嫌棄我就好。”
陳彬把信揣進懷裏,青松眼巴巴地看着,恨不能立時搶出來。陳彬道:“我帶去給你姐夫看,這親事啊,還得慢慢商量,回頭記得請我吃謝媒酒。”
喜得青松抓耳撓腮:“休說謝媒酒,等親事定下,我給大人磕頭!” 陳彬果然揣着劉掌櫃的信去尋宋好年,與他商量青松婚事,宋好年自然無有不可,隻礙着一樣:“我老丈人、丈母娘還在老家,沒得兒子親事不讓他們曉得的道理,陳大哥,你替我回信給劉掌櫃,就說
婚事我們應下,唯獨議親的事情,書信來回怕得好幾個月,須得委屈月娘些日子。”
陳彬笑道:“殿下肯屈尊議親,老劉家祖墳上冒青煙的好事,他怕不得樂死,月娘哪裏還會委屈?”
百合在旁說:“自來低頭娶婦,我們家求月娘,就得有個求人的樣子,人家養了十幾年的閨女要給我們家,偏還叫月娘受這樣委屈,我們實在過意不去。”
陳彬樂颠颠地回去給劉掌櫃回信,百合跟宋好年說:“才陳大人在跟前,我沒好意思說。就我娘那脾性,我還真怕月娘受委屈。”
朱氏爲人糊塗,又貪财,又霸道,除去真心疼愛青松,就連幾個親閨女她也不肯貼心,更何況是外來的媳婦?
這等人最肯做白日夢,給兒子娶媳婦時,又想娶個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娘家得力,帶一大注嫁妝;又妄想這小姐脾氣柔順,任打任罵,頂好天天給婆婆打水洗腳都無怨言。
前兒給閨女女婿來信,朱氏還指望百合在京城給青松說一門親事,她當真不一定看得上月娘。月娘也是京城長大的姑娘家,劉掌櫃錦衣衛出身,在太平縣身份不低,可放到京城裏,當真不夠看的。
可人家大戶人家的閨女,且不說看不看得上青松,就是看上了,人家也不傻,伺候丈夫是天經地義,還能任婆婆揉圓搓扁不成?
那大家子的小姐,在家時丫鬟婆子一堆伺候着,嫁人後還能給你洗手做羹湯?想娶這樣的媳婦,須得敬她如菩薩,方好相處。
又想娶個大家閨秀,又想擺鄉下惡婆婆的譜,世上哪有這等好事? 百合青松都是明白人,朱氏可不明白,看她待自家閨女的刻薄,便曉得将來媳婦是個啥待遇。非但百合憂心,就是青松也來尋百合,求她多替月娘說好話:“要是放在從前,咱們家哪裏攀得上劉掌櫃。
” 百合點頭道:“兩家都有這份心,我自然替月娘多說些好話,把這樁事情辦成。可有一樣,成親不同别個事情,别的事情做完就完了,成親後你才開始過日子哩,娘那個糊塗性子難改,人月娘到咱們家
不是來受氣的,你夾在中間兩頭難做人,你主意要正,須得想好咋辦。”
青松低頭不語,半晌道:“姐,你先幫我說和,到那時候,我自然有法子。”
從前月娘對青松多有照顧,百合生病、生孩子,她的禮也從沒落下,劉掌櫃在太平縣安家,家事多由月娘照料。據青松說,她人雖天真些,到底是個十分精幹的姑娘。 青松喜歡月娘喜歡得不行,劉家也願意,是一門難得的好親事,百合不能叫朱氏攪和掉。因此不但去信給爹娘,說議親的事情,還特地囑咐迎春跟臘梅,叫她們看着些朱氏,萬一她有啥地方做得不到
招人厭煩,她們也好彌補彌補。
宋好年道:“丈母娘沒那般糊塗罷?”
百合沒好氣地說:“你想想當初你娶我那陣子,她是個啥嘴臉,再想想她差點兒把臘梅嫁給郭水成,迎春也沒能在她手裏落下好。别看她疼青松,她真疼起來,隻怕青松要哭哩。”
這幾年宋好年日子好過,看朱氏都沒那麽糟心,這會子叫百合一提醒,想起當初朱氏把他家底子掏空的事情來,不由失笑:“還真是……好在老丈人不糊塗,再有迎春臘梅兩個看着,當不出啥岔子。”
出不出岔子的,人不在跟前,百合也隻得指望兩個妹子。
一來一回地商議事情,眼看就要進十月裏頭,如真十月十二生日,周歲要大辦,信王府上下都忙碌起來。 約莫是在娘胎裏營養好,如真長得快,學說話走路都早,到九個月上頭就能含含糊糊地叫爹叫娘,雖叫出來的都是“接”和“涼”,好歹是兒子頭回開口,他嫩生生一張嘴,宋好年心都要化了,當時就把
如真抛起來,父子兩個玩作一團。
如真開口後學說話學得飛快,沒幾日見着信王已會叫爺。走路走得東倒西歪,還不要奶娘抱,非要推開她自個兒走。
宋好年見他這般,索性往工部走一遭,問那邊的匠人手裏頭有啥好東西,果然有匠人拿出個小木頭車來。
這木頭車跟百合上輩子見過的學步車沒差多少,一塊圓形木闆挖下去,下面三個車輪可以随意轉動,木闆下方的布條正好可以兜着孩子屁股。
小孩兒好鮮亮顔色,這小車打磨得光滑,一點毛刺都沒有,又漆上五顔六色的圖案,綴兩個小金鈴,把如真放在裏頭,他從院子這頭歪歪扭扭跑到院子那頭,滿院子都是鈴铛清脆聲音。
如真簡直玩瘋了心,除非抱他出來吃飯,他決不肯放開小車子,連布老虎都不愛了。
宋好年回京後,信王府還沒專門爲他半過宴席,這回信王與王妃都有心給如真大辦,提前一個月便預備起來,信王世子妃當仁不讓地承擔一應事務,信王妃親自拟定賓客名單,催着幾個兒子寫帖子。
榮郡王慈燦還未成婚,抱怨道:“母妃給我選妃都不曾這樣用心,待我回頭去揍如真一頓,叫他曉得小叔叔的厲害。”
“你跟個孩子計較什麽?”信王妃急了,“你敢打如真,我叫你父王揍你!” 慈燦不過開玩笑,見王妃如此,不禁拍着桌子大笑,興郡王慈煥成婚一年多還沒有孩子,皺着眉頭挪開些,免得自個兒硯台被兄弟打翻,嘴裏說:“如真啊,看在叔叔這樣替你賣力的份上,你得保佑我
媳婦來年也生個胖兒子。”
周王妃說:“這才對嘛。”
慈燦還嘴硬:“我都沒媳婦,可怎麽生孩子?” 周王妃給這個幼子煩得不行,揮手道:“就沒見過你這樣兒的,你哥哥們大婚前還與我說他們不愛跟女人說話呢,偏你事情多。你媳婦我自然在相看,等如真這事兒過去,差不多就能定下,你可穩重些
,休要叫人家覺得你輕狂不可靠。”
慈燦笑嘻嘻地點頭:“放心,這滿京城哪裏還能找得出比我更可靠的年輕人?”
永郡王慈照帶着兒子和場,他寫字,叫和場研磨,和場滿臉墨迹如同一隻花貓,慈照正憋笑,聽見慈燦這般無恥言論,不禁哼道:“依我看,滿京城就屬你跟沐三最不靠譜。”
慈燦如何肯依? 兩手沾滿墨撲上去就要往慈照臉上抹,慈照連忙躲避,可憐慈煥躲避不及,竟給兄弟抹得滿臉黑,登時大怒,兩個人半真半假地打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