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抖一抖信封,果然從裏頭掉下兩張銀票來,幾百兩銀子在鄉下絕非小數,她信得過柳義等人人品,也沒有看細賬的打算。
百合又細細把信看幾遍,挑出好幾件事來與宋好年商量,一回頭看青松還在那裏,忽地想起徐彩文來:“文娃可收着家信不曾?”
青松笑着說:“他昨兒晚上哭得跟傻子一樣,不想今兒一早就見着信,他爹娘說家裏都好,如今豆腐店十分紅火,已給他攢下媳婦本,他正躲羞哩。”
文娃爹娘都是老實肯幹的人,這樣的人一旦得着機會,便不會叫日子過得太差。
百合點點頭,忽然問青松:“文娃已攢下媳婦本,那你哩?”
青松驟然面紅過耳,嚷嚷道:“我才多大,娶啥子媳婦?”
一兩年前,李彩鳳等人拿娶媳婦之事逗他,他還大大咧咧道:“我将來要娶個頂漂亮的媳婦。”這會子突然害羞起來,百合如何不明白:這小子怕是開竅哩。
這京城人多眼雜,上回他就不當心跟沐三打起來,虧得沐三心大不曾計較,如今又開竅,不曉得看上哪家女子?
百合尤其憂心他在花街柳巷裏學壞,追着道:“你可仔細着,休要再落進别人挖的坑裏。” 那出身不好的花娘中也有英雄,隻是十停倒有九停做的是攀龍附鳳的勾當,青松的身份說高不高,說低不低,若是攀上他,不說做個正頭娘子,就是做個小企鵝、外室,也能脫離苦海,自此享福不盡
。
青松又害羞又煩躁,不耐煩道:“沒影子的事,你别瞎說!”說着一溜煙跑去外書房。
他越這樣,百合越不能放心,揪着宋好年憂心忡忡道:“他可别走歪路!”
宋好年道:“我看他清明着哩,比我當日醒事得多,你要實在不放心,我與他說話去。”百合到底是大姐,青松有些話不好跟她說,他這個做姐夫的倒不妨。
百合連忙催宋好年:“那你快去。”
宋好年不動彈:“那你支使我幹活,就不給我點好處?”
百合道:“我如今花的用的哪一樣不是你家的,你倒問我要好處!”
宋好年哈哈笑,“你是我媳婦,用我的天經地義。”說着在百合臉上啃兩口,“晚上我要換個花樣,你得依我。”
話音剛落,百合臉紅比青松更甚,推他道:“你快去!”
宋好年笑眯眯地看她,她隻推不動,隻好低頭道:“我幾時不依你來着?”
宋好年這菜心滿意足地去外書房尋青松,誰知一進去,就見信王世子正跟青松說話,青松不住點頭:“我曉得,往後少帶他們幾個瘋玩,倒是學業要緊。”
見宋好年進來,信王世子連忙住口站起:“二哥。”
宋好年道:“我沒啥事,過來尋青松說話,你忙你的。”帶青松到外頭廊下坐着。
外頭廊下養着幾缸蓮花,那花開得格外小巧,一盞不過雞蛋大小,襯着甜白瓷大缸,漂亮得緊。
青松裝模作樣地湊在那裏看荷花,宋好年笑道:“你跟我還裝啥?有啥話快說,就是有看上的姑娘也須盡快與我說,要不然你大姐回頭真給你尋親事,你又不樂意,可是一場麻煩。”
青松咬咬牙,小聲說:“我就沒想在京城找親事……”
宋好年一愣:“那你是在縣裏有上心的人?”
青松吞吞吐吐道:“也不算縣裏……”
宋好年不禁想,難道是鎮上?他把青柳鎮那些個跟李青松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在心裏過一遍,愣是沒想出來誰能得青松眼。
青松這幾年算是宋好年看着長大,他曉得大姐夫是個可靠人,自個兒這事情到頭來還得靠他,雖羞得不行,還是與宋好年道:“前兩年月娘姐同我說,她要嫁給我哩。”
月娘比青松還大一兩歲,原在家中嬌生慣養,後頭随劉掌櫃去太平縣,與青松玩得倒是熟。别看青松管月娘叫姐,論起人情世故,月娘且不如青松。
一聽不是啥不正經的人家,宋好年就先松口氣,笑道:“月娘倒是個好姑娘,你既看上她,回頭我便與劉掌櫃說說看。”
“别!”青松連忙攔住,“原先年紀小的玩笑話,如今哪裏能當真……”
原來當日青松出入陳宅,與月娘玩得極好,雪娘等熱人便玩笑說月娘:“你莫不是要給自個兒找個小相公?”
月娘道:“我看青松就很好,待他再長大些,我便嫁與他。”
當日青松一片懵懂,聽見這話也不覺得有啥,還一口一個月娘姐地叫,當真算得上兩小無嫌猜。
如今青松年紀漸長,又在京城見過許多世面,再回想當日情形,滋味定然不同。他願意娶月娘,卻不曉得月娘還樂不樂意嫁他。
“這回寫信,大夥兒都有話給我,唯獨她沒有,想來心裏沒我,姐夫你要問起來,反而大家難堪。”青松垂頭喪氣道。
依他如今身份,便是取個京城小官家的小姐也不是不能成,宋好年與百合原還怕他真叫朱氏說動,打起娶貴女的主意,不料他竟想着月娘,倒也難得。
月娘原是京城人氏,在太平縣那地方看着出挑,放在京裏也不過尋常,青松若要說她做媳婦,不是不能成。
宋好年看着青松從打陀螺的搗蛋小子長到這樣大,心裏自疼他,拍他肩膀道:“一向沒聽說月娘訂親、嫁人的風聲,想是還沒準哩,我悄悄幫你打聽打聽。”
青松又期待又忐忑,巴不得宋好年給他個好消息,又唯恐姐夫打聽回來告知他月娘已預備嫁給别人,臉色變來變去,一時歡喜一時難過,看得宋好年險些笑破肚皮。
宋好年叫青松好生去當差:“你啥身份,沐三公子啥身份,他就是啥都不幹,親事也比你強。你但凡有一星半點不上進,哪個女兒家肯嫁與你?”
他說大實話,“你與沐三公子要好是好水,可你須得看清自個兒幾斤幾兩。”
陪沐三玩樂倒是開心,可到将來,沐三依舊是沐王府頂得寵的三公子,他李青松又能靠誰個?
“我曉得。”青松道,“我跟沐三也沒閑着,學了好些東西哩,等他傷勢一好,我就回去當差。”
沐三身上也沒差事,還與青松說,也想做個錦衣衛,他們好作伴。
宋好年好生與青松說半晌話,叫他别學自個兒當日糊塗,他是運氣好娶到百合,曉得咋好生過日子,要是運氣不好娶到那等糊塗不賢惠的女人,如今還不曉得啥樣哩。
青松想了想:“月娘姐很好。”
宋好年一看,這小舅子對月娘是真個上心,回來悄悄說與百合。
百合拍手道:“我與月娘雖不熟,往日聽着倒是個好姑娘,青松眼光不算差。”
于是宋好年去信給劉掌櫃,詢問月娘可曾與人訂親,又問他看青松咋樣。
若不走朝廷急郵路,京城與太平縣之間書信一來一回少說得一個月,青松自打曉得宋好年替他問這事兒,便成日家提心吊膽,與沐三一塊玩鬧時都沒心思。
沐三好幾回見他發呆,還問:“你這是犯相思病呢?看上哪家女娘與我說,我叫人替你搶來!”
他從來也沒幹過這等欺男霸女之事,這時候一雙桃花眼乜斜着看人,手中折扇輕搖,倒真有些風流惡少的意思。
青松跳起來:“去去去,這天氣你還搖扇子,也不嫌冷!”
隔一會兒,又兩手托腮去發呆,心想,劉掌櫃的回信爲啥還不來。
青松尚未等到劉掌櫃回信,給他一個準話,朝廷裏倒發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初時看似不打緊,卻逐漸擴大,最終落在宋好年身上。
原來京中有一家商戶,這家長子幼時叫人拐去,家業便落在次子頭上,次子倒也有些經營頭腦,講家中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這家老太爺便叫次子管家,自個兒直觀含饴弄孫起來。
誰知一晃二十多年,他家長子因緣巧合地找回來——那長子被拐時已有五六歲,對家鄉父母都還有些模糊記憶,長大後慢慢尋來,竟給他找着。
商戶家一看,這人身上胎記分明,正是他家長子無疑,當即認下兒子。 不料兒子才認回來沒多久,便打起争産官司:長子說自個兒長房,合該繼承家業,天經地義;次子說長子不曾在爹娘跟前盡孝,他奉養爹娘,把家中生意做到這樣大,大哥回家便要奪他産業,無論如
何不肯放手。
父母、族中皆調停不得,沒奈何,官司打到順天府,不過兩日阖京皆知,順天府尹一開堂,便有無數人來圍觀。 又有一等好熱鬧之人,将這家事情編個傳奇故事,各處賣唱、說書的或唱或講,竟越傳越遠,沒過多久,整個北直隸都在看着這樁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