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涼快,孩子們不得出門時,便在葡萄架下或讀書或玩耍,不時擡頭盯着架子上圓滾滾的葡萄粒問:“什麽時候才能吃啊?”
他們身爲皇孫,自不會缺吃少穿,如鄉下孩子般嘴饞。偏有一樣,人獨個兒吃東西吃不香,若一群人在一起搶着吃,便格外好吃似的。
皇孫們在一塊玩耍,看葡萄也格外好吃好玩起來。
昭仁正跟他們講葡萄的來源:“博望侯張骞鑿空西域後,葡萄始傳入中原……”忽然聽見這麽一聲,順嘴道,“如今就能吃。”
和均跟和墨立刻兩眼放光地盯着昭仁郡主,又是高興,又不大相信。
昭仁看他們眼睛溜圓的模樣,曉得這兩個小子見識短淺,乃笑道:“這葡萄熟得有早有晚,你細細看那向陽處最大的幾顆,是不是顔色格外深些?”
滿架葡萄累累垂垂掩映在老綠的葉子裏,顔色或深或淺,深的已然泛黑,淺的紫色還非常明顯。
昭仁一踮腳,夠下一粒深黑色的葡萄來,在手中剝去外皮,笑着問他們:“誰要吃?”
她平日裏也逗這些孩子玩,以至于他們都有些不大敢相信這位小姑姑,狐疑地看着她,擰着小眉頭,疑心她又要騙他們吃酸葡萄。
隻有含芷沒心眼兒,跑過來長大嘴:“啊……”
昭仁順手把葡萄喂給含芷,抱起她問:“甜不甜?”
含芷使勁兒點頭:“甜!”她大眼睛眯成月牙兒,樂得不得了。
“小姑姑,小姑姑!”剩下的孩子都激動起來,求昭仁給摘葡萄。
昭仁慢悠悠地抱起含芷舉高:“芷姐兒,你摘。”
含芷高興極了,這山莊裏除了如真就數她最小,從來她看人都得仰頭看,這會兒一看哥哥姐姐們都不如自個兒高,頓時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起來。
她一扭不要緊,唬得昭仁冒出一頭汗,連忙說她:“快摘,再不摘姑姑可放手了。”
含芷哪裏曉得啥樣的葡萄甜,啥樣的葡萄酸?伸出小手胡亂抓下兩把來,昭仁放下她,隻見含芷兩隻肉嘟嘟的小手一共才捧着三四粒葡萄,正看着自己手裏傻眼——哥哥姐姐們太多,這不夠分的。
好在皇家孩子格外明理些,和圳頭一個站出來道:“你們先吃,我再去摘。”
宜甯、和堂跟着點頭:“就是,我們自己去摘,這些你們吃。”
宜安等女孩子也謙讓起來,或是讓弟弟先吃,或是讓姐姐先動,含芷兩隻手舉得發酸,也不見他們接過葡萄,一松手,葡萄就掉在地下。
孩子們頓時發出唉聲歎氣的聲音,惋惜這沒能到手的葡萄。昭仁哈哈大笑:“芷姐兒摘的這些個都是酸的,沒一顆能吃!”
和均不信,見含芷手裏還有一顆,拿過來塞嘴裏一舔,頓時捂着腮幫子臉皺成一團:“好酸!”
好一陣他才緩過來,沉痛地道:“比醋還酸!”
孩子們這才相信昭仁的話,纏着她問啥樣的葡萄最甜,昭仁拿腔拿調,逗得他們急得直跺腳,才笑着說:“黑的才甜,顔色越淺越酸。”
這葡萄架原不高,皇家人個個長得高,昭仁踮起腳,不一會兒就摘下十來粒又圓又大的葡萄,叫他們一人嘗一顆。
這回果然很甜,和圳不禁道:“小姑姑最愛哄我們玩,這回倒是沒哄。”
昭仁不同意:“我幾時哄你們玩來着?我是教你們個乖。”
周王妃在屋子裏瞧見,早笑得不行,差點兒把茶盞跌在地下,遂隔着窗子叫昭仁:“叫人架起梯子與你們摘葡萄去。”
好好的鳳女皇孫,吃葡萄吃得這樣寒碜,叫人笑話。
昭仁給母妃一提醒,果真叫人架起梯子,也不用别人摘,自己敏捷地爬上去動手。
葡萄葉子密密實實遮人眼,昭仁離得近反而看不清,和圳他們在底下繞着梯子團團轉,指揮昭仁摘葡萄。
這時候葡萄大半沒熟,還沒法成串摘,昭仁隻挑那烏黑碩大的,小心翼翼地摘下來放進随身挎的竹簍裏。
百合道:“我們鄉下那院子裏也有一樹葡萄,今年該當挂果,也不曉得結得好不好。”
周王妃看她一眼:“你也想去摘葡萄?”不等百合說話,她便笑起來,“也是,你比昭仁大不了幾歲,在我眼裏還是個孩子呢,罷了,你去罷,我看着如真。”
百合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站在那裏好一會兒才不好意思地說:“那勞煩母妃替我看着這個磨人精,我去同妹妹他們玩一會子。”
百合走到梯子下頭,扶住梯子叫昭仁下來,昭仁已摘了半筐子葡萄,興興頭頭地說:“二嫂,你哪會這個?讓我來。”
百合不禁笑起來:“你忘了我鄉下長大的?”她到處爬樹摘榆錢、核桃花、毛桃充饑時,昭仁還不會走路哩。
别看她在宋好年跟前弱些,論起爬樹摘果子這些務農的事情,滿京城也沒幾個婦女能勝過她。
在田莊上,爲着活動方便,大家夥兒都沒穿華麗的大衣裳,隻作農家打扮。百合稍微把自個兒一收拾,利利索索地攀上梯子,一手捉着葡萄樹竿,望着下頭的孩子們笑:“要哪一串跟我說。”
昭仁隻知道揀垂下來的葡萄摘,卻不曉得葡萄架上層受光最多,熟得最早。百合索性把半個身子都從葡萄架裏頭探出去,果然瞧見上層葉子中間好幾串已經熟了大半的葡萄躺在那裏。
她手腳麻利,摘半串換個地方,才一小會兒,竟比昭仁折騰半日摘得還多。
昭仁不禁對百合刮目相看:“我以爲我就夠能幹,不想二嫂更厲害,竟是我小瞧人。”
百合道:“别個我不會,唯獨會做農活兒,你要是換成拿筆寫字、拉弓射箭,那真是難倒我哩。”
孩子們對她倆的話似懂非懂,望着兩籃子葡萄興奮得不行。百合索性提上籃子,招呼他們來洗葡萄——原本這是仆役的活兒,但孩子們幹勁十足。
打涼森森的井水上來,把葡萄一顆顆洗幹淨,水靈靈地擺進盤子裏。周王妃爲着好看,專門送過來兩個纏絲白瑪瑙的荷葉邊盤子,紫水晶般的葡萄放在白瑪瑙盤子裏,當真分外好看。
還剩下幾串,百合想起莊子裏也有藏冰,不過天氣不熱用不上,遂洗幹淨,叫人拿着放去冰窖:“這東西凍一下更好吃。”
新摘的葡萄又酸又甜,滋味十分甘美,坐在涼風習習的涼棚下吃葡萄,真乃神仙日子。
如真饞得口水嘩嘩往下流,百合揀幾顆葡萄撕去外皮,挑掉籽,用勺子壓出汁來喂給他,他還是頭回喝到這東西,高興得不成。
到次日,在冰窖裏凍得硬邦邦的葡萄也已能吃,這東西仿佛在嘴裏放一塊冰,偏又酸甜可口,當真比新鮮葡萄還好吃。 唯獨太涼,不敢多吃,他們兄弟姊妹每人隻得兩顆,昭仁自以爲能多得些,不料周王妃道:“你女孩子家,不宜多用寒涼之物。”竟一股腦送去給青松跟沐三,恨得昭仁接連好幾日見着他們都沒有好聲
氣。
轉眼七月初七,百合給宋好年寫信時,自然要提青柳鎮家裏那樹葡萄,宋好年來信說已到泰山,若祭祀順利,中秋節前便能回來。
這是如真出生後頭一個中秋節,他定想一家子團圓,不肯錯過。
大明驿站速度極快,百合聽昭仁說,從京城發加急令往雲南,也不過十來日就能到。但家信并非加急文書,來回時日便長些,待百合收到宋好年書信,已是八月初,王妃準備回京城。
孩子們對田莊十分不舍,這些日子他們非但玩得高興,更與莊戶孩子們結下情誼,有回百合還聽見和均嚴肅地與一個莊戶孩子說:“你好生讀書,待将來科舉,便做我的王府長史。”
那孩子道:“我們是朋友,我要是做你的長史,就得聽你的,不劃算。”
和均說:“你真傻,我們做王爺的,都得聽長史的。”
那孩子一聽長史竟這樣厲害,連王爺都得聽他的,真是威風八面,頓時兩眼放光:“那我以後去給你做長史,你可記着,别叫别人搶我的位子。”
“放心,我還不是王爺,等我當上王爺,就給你留着長史位子。”
這等小孩子心思雖可笑,卻也可愛,過後百合悄悄說與周王妃聽,兩個人笑了好幾日。
八月初七信王妃帶着一群皇孫們回京,再顧不上玩樂,忙忙碌碌地準備起過節事宜。
京中風俗與别處不同,人情來往自有講究,百合不懂這些個,又成閑人,索性一心一意帶起如真來。
沒過幾日便接着信兒,道是太子距京城不過百裏,不過一兩日就能回京。
百合自覺與宋好年老夫老妻,兒子都生了一個,他便是好幾個月不見人,她也不見得多想他。
誰知道一聽見這信兒,她蹭一下站起,一顆心突突狂跳,竟半日不得平靜,連昭仁都笑她:“小别勝新婚,二嫂這模樣,可比新娘子還嬌美些。” 羞得百合臉通紅,隻好假作沒聽見,戳着如真腮幫子道:“你爹就要回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