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吃得十分盡興。
就連如真,百合也拿紗布濾一小碗少鹽的魚頭豆腐湯喂給他。
沐三沒能出去玩,這會子來了興緻,叫人給他切魚脍上來生吃。幾個男孩子看得目瞪口呆,不住問:“好吃不,好吃嗎?”
沐三笑嘻嘻地說:“好吃,但這個大人才能吃,等你們長大再說。”
宜甯撅起嘴:“三叔淨拿這個糊弄我們。”
和圳道:“我爹說啦,除去酒,沒什麽是大人能吃、小孩兒不能吃的,定是沐叔叔哄我們。”
沐三叫他們拆穿也不惱,依舊笑嘻嘻地吃自己的東西。
食不言的規矩還是要講,默默吃完飯,幾個女孩子湊到王妃身前,叽叽喳喳地說起早上見聞,道是還想出去玩。
王妃道:“午間日頭太大,你們去歇個午覺,起做一個時辰功課,待日頭西斜,再出去玩。”
含芷興奮地喊:“做功課!”
她還不到上學的年紀,沒有功課,往日裏看哥哥們做功課隻覺十分有趣,一聽就大嚷起來。
和圳對宜甯跟和堂道:“瞧瞧我家這個小傻子,聽見做功課還高興成這樣。”
幾個男孩子鬼鬼祟祟地商量事情,周王妃也不去管他們,估摸着消食消得差不多,便叫各人奶娘帶他們去歇中覺。
青松伸個懶腰,他一上午看孩子,比騎馬日夜兼程趕路還累,對百合道:“怪道都說養孩子難哩,就帶他們那一會子,差點兒累死我。”
百合抿嘴笑:“你就當提前演練,等将來你當爹,免得手忙腳亂。”
青松又去沐三跟前炫耀,沐三撇嘴道:“你說得再好聽,還不是個男保母,我才不羨慕你。”
莊子裏雖涼快,晌午這一陣日頭大,也有些燥熱。百合回自己院子裏,命人打開窗戶,在窗下擺兩盆才打上來的井水,風一吹,滿屋生涼。
如真已經睡着,百合才要睡,忽然有人來敲門,開門一看,含芷正仰頭看她。
含芷個頭實在太矮,須得不住往後仰才能看見百合的臉,她不住往後仰,忽然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後倒去。
百合唬一跳,連忙接住她問:“芷姐兒來幹啥?”
含芷含糊不清地說:“弟弟。”
“弟弟已睡下了。”含芷頭回見着比她小的孩子,稀罕得不行,上午跟着哥哥姐姐們玩耍,把如真忘在腦後,這會兒又想起來,連中覺都不肯歇。
她奶娘對百合道:“娘子,我們姐兒鬧了半晌,我實在攔不住她。”
含芷跟周王妃住在一起,再鬧下去,隻怕王妃都要叫她鬧醒,奶娘沒法子,隻好帶着來百合這裏。
百合一松手,含芷自己蹬蹬蹬跑到床邊,爬上去牽住如真胖乎乎的小手,在他臉上香兩口,倒在一旁就睡。
百合一看,對奶娘笑道:“就叫她睡這裏罷,我看着,回頭醒了你再來伺候。”
她側身躺在外側,裏頭含芷如真已經把腿架到了含芷腰上,含芷早上早跑累了,兀自睡得人事不知。
百合一覺睡醒,之間如真爬到含芷身上,伸手捏她鼻子,她連忙把這小磨人精抱下來,給個花花綠綠的布球讓他玩。
又過一刻鍾,含芷才睡醒,迷迷糊糊間發覺自個兒沒在東宮熟悉的寝宮裏,登時吓哭,奶娘急忙進來哄她,她才止住哭。
一眼瞧見如真,又不傷心了,跑過去跟如真玩球。
大些的孩子們睡醒還得做功課,含芷、如真這兩個小的可不用,百合聽見人報說王妃醒了,便帶上他們姐弟兩個去王妃那裏。
屋子裏都鋪着地毯,王妃見百合那裏桌子腿椅子腿都用布條纏起來,她屋子裏也照做,把如真放在地下,他從這頭爬到那頭,一路上滴滴答答地滴口水過去。
含芷邁着兩條小短腿,搖搖晃晃地跟在他身後,俨然一副細心小姐姐的樣子。
沒過一會兒,青松一手捉着一個孩子來,百合定睛一看,正是宜甯跟和圳。青松跟王妃告狀:“他兩個不歇中覺,跑去要我帶他們黏知了。”
周王妃雖愛孩子,卻也極講規矩,不容養出那等不懂事的纨绔來。宜甯、和圳兩個瞞着大人偷偷往外跑,自然要罰,周王妃先問他們兩個是否曉得自己做錯。
兩個孩子道:“知錯。”
他們并非不懂自己這樣跑出去,會令奶娘、保母等人受罰,隻是壓抑不住小孩子愛玩的天性。
周王妃道:“我已定好時間,你們下晌便可以随李舅舅去玩耍,你們既在歇中覺時出去玩,下晌便補功課罷。”
兩個孩子頓時垂頭喪氣,後悔得不行。 周王妃瞧着雖心疼,卻不放縱他們:宜甯是長平公主長子,将來要繼承沐王府,和圳更是太子嫡長子,大明立國以來從未有被廢之太子,偌大一個國家要教到他手上,待這樣的孩子,便不能如對尋常
孩子那般溺愛。
兩個哥哥挨訓,旁邊一群弟弟妹妹噤若寒蟬,唯獨含芷跟如真兩個,一個學周王妃說他們,一個拍着手傻笑,把氣氛攪得周王妃差點沒訓完就笑出來。
到下晌日頭西斜,青松便帶上一群孩子出門繼續玩耍,宜甯與和圳眼巴巴看着弟弟妹妹們魚貫往外走,幾乎沒哭出來。
沐三傷還沒好,在一旁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才能規矩不亂,你們兩個先亂規矩,怨不得娘娘罰你們寫字。”
兩個男孩兒手腕上懸着沙袋,站在桌前練字,神情十分沮喪。
如真滿地亂爬,腦袋撞在椅子腿上也不疼,繞着兩個哥哥的腿直打轉,看準地方,啊嗚一口咬下去。
和圳連忙扔下筆叫:“嬸娘,如真咬我鞋!”
幸虧他從外頭回來換過衣裳鞋襪,這會子腳上是一雙嶄新未沾塵土的小靴子,靴尖上綴兩顆珍珠,難怪如真瞧着新奇,要拿嘴嘗嘗。
百合一個眼錯不見如真就跑進來搗亂,她連忙把如真抱起來,捏開他嘴巴看看,對和圳道:“不妨事,我不該放他來搗亂,你們好生做功課。”
說着抱如真出去,和圳跟宜甯目光追随着如真圓滾滾的小屁股,齊齊歎口氣:要是弟弟再搗亂一陣,把硯台打翻就好了。
如真爬累了,往地毯上一趴就睡,奶娘把他抱到周王妃榻上,百合這才得空與王妃說話:“孩子們各有各的調皮,不過都是好孩子。十分可人疼。”
周王妃疼這些孩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笑道:“你與烜哥兒再給如真多添幾個弟弟妹妹才是。”
一語猶未了,含芷哭着進來,周王妃唬一跳,連忙抱起她問:“我們芷姐兒怎麽啦?誰給你委屈受了?”
含芷抽抽噎噎,舉着小手給周王妃看,王妃一瞧,兩隻小手又紅又腫,像是被什麽東西蜇過,急忙責問她奶娘。
奶娘爲難道:“姐兒見路邊野花開得好,非要自己去摘,不曾想那花叢後頭生着一從荨麻,她沒留神抓了滿把。”
荨麻葉子、柄上都生着絨毛,一沾到人身上,火辣辣地疼,連大人也受不住,何況含芷這麽個孩子。
幸虧奶娘還能哄住她,沒叫她用手揉臉揉眼睛,否則才麻煩哩。
百合兩輩子都沒少見荨麻蜇人,有條件的人用堿水止疼,沒條件的,也有用童子尿的,也有用鼻涕的,總之有用就成。
周王妃抱着含芷哄她,百合連忙叫人化桃膠和堿水來,一時桃膠化好,百合取一團,待稍微涼一些,按在自己手腕内側試試溫度,微燙但不疼,拉過含芷的小手,用桃膠一點一點把荨麻絨毛粘下來。
桃膠滾過兩圈,絨毛盡去,還疼。含芷瞪着大眼睛,又是好奇,又疼得哭個不住。百合又用堿水沖洗她手心,沒一會兒,疼痛減輕。
等洗完手,含芷不疼了,可還是委屈,依舊舉着兩隻小手給周王妃看,周王妃拉着她的手腕輕輕吹起,嘴裏道:“給芷姐兒吹吹就不疼啦。”
含芷這才點點頭,抽抽鼻子,打個嗝兒。
周王妃叫她奶娘給她洗臉,又喂她一盞溫熱的蜜水,含芷這才平靜下來,掙紮着往下爬。
周王妃放開手,含芷搖搖晃晃走到百合跟前,一時想不起該怎麽稱呼:她跟着哥哥姐姐們亂叫,早叫亂了。
百合抱起她:“芷姐兒要對嬸娘說啥?”
含芷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百合,心中覺得嬸娘十分厲害,甜甜地叫着嬸娘,在她臉上啾啾兩口。
百合心都要給她甜化了,咕叽咕叽地跟她說些孩子話,沒一會兒含芷窩在百合懷裏睡過去。
周王妃這才叫人來處置奶娘:沒看好含芷,罰她一個月月錢,如有再犯,定不饒恕。
奶娘猛松一口氣,這懲罰可比她料想中輕得多。 周王妃又傳喚莊頭,叫他帶人連夜将莊子周圍荨麻都拔去,免得再禍害到别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