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每一處都比那畫上還好看。
隻一樣,北方寒風似刀,風吹在臉上仍有些刺痛,宋好年擔憂如真受不得風,但看信王與王妃都滿臉欣慰,便把話頭按下去,心想待會子須得把如真藏在懷裏。
沒成想轉過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眼前豁然出現一座雕梁畫棟、飛檐翹角的亭子,四面窗槅上皆嵌大塊晶瑩的玻璃——這還是宋好年原先見過玻璃,要是沒見過,還隻當窗戶上明晃晃的啥都沒有哩。
信王道:“我大明原就能燒小塊玻璃、琉璃,皇兄天縱英才,改良玻璃燒造技術,如今京中人家,多在窗上嵌玻璃,又透亮又暖和。”
他言語中對皇帝多有崇拜,宋好年不禁點頭道:“我媳婦也有一塊玻璃鏡,照人影清晰得不得了,這都是皇爺的恩德。”
這父子兩個,一個學富五車,盡量說些俗話好叫長于民間的兒子聽懂;一個識字不多,思索着把粗話都換成好聽的詞兒,免得信王不入耳。在崇拜當今天子一事上,倒是一模一樣。
信王攜王妃及兒孫們走進亭子,裏頭早布置得錦繡輝煌,信王世子妃特意爲每人安排一張小幾,上頭列幾樣攢盒,既精緻又能照顧到衆人口味。
信王妃又把如真抱過去,叫宋好年與百合坐在最靠近他們的地方,餘下衆人依次落座。
亭子裏溫暖如春,鎏金博山爐裏吐出馥郁香氣,如真十分好奇,不停地望向四周,想找出香味源頭。
數十名彩衣侍女垂手靜立,皆作宮裝打扮,一絲兒聲息不聞。
信王面露微笑,才端起酒杯,忽然外頭有人來報:“昭仁郡主回來了。”
周王妃喜道:“快叫她進來見她二哥!” 又對宋好年道,“昭仁是你的小妹妹,名叫淑娖,天啓十九年生人,這丫頭性子野,成日不肯着家,隻往女學裏跑,前兒我同她說,你這兩日就要回家,叫她早些回來,你瞧她,緊趕慢趕的,比你還遲
些。”
昭仁郡主乃信王妃最小的孩子,素來十分受寵,便是信王妃語氣含嗔,也不曾真正責怪她。
信王更是十分鍾愛這個女兒,縱一向守禮,最見不得沒規矩的人,也舍不得苛責昭仁。
不一會兒,隻見一群侍女簇擁着一位顧盼神飛的少女進來,她生得像足周王妃,唯獨膚色不似周王妃白皙,眼睛也更像信王一些。
少女不耐煩侍女們慢吞吞的腳步,搶上前來先給信王與王妃見禮:“父王,母妃,女兒回來啦!”
又轉身盯着宋好年看一陣,忽然笑道:“二哥?”
宋好年原先隻宋秀秀一個妹子,兄妹兩個倒似仇人,宋秀秀折騰起宋好年絕不手軟,沒事還要給他找點事。後頭曆經磋磨,宋秀秀才算懂事起來,可惜到那時候,宋好年已不是她家兒子。
宋好年原想着,這郡主娘娘金尊玉貴,比宋秀秀高貴何止百倍,隻怕脾氣也要大出百倍。不意這嬌生慣養的郡主竟一點兒也不蠻橫,反而爽快接受他身份,連忙站起來道:“妹妹。”
昭仁十分高興:“我小時候就聽父王提過你,二哥,你長得真像咱們家的人!”
她眼神喜悅,說話明快,與宋好年見慣的民間女子相差不大,并不似預想中仗勢欺人,宋好年不由心裏一松。
周王妃嗔道:“他是你親兄長,如何長得不似咱們家的人?”
昭仁也不回嘴,笑眯眯地坐到信王妃身邊撒嬌,又好奇地逗弄如真,唇舌彈動,發出種種怪聲。
如真性子好,聽見動靜隻顧咯咯笑,絲毫沒有要哭鬧的意思。
信王世子道:“小妹,早說好要迎接二哥,偏你這時候才回來,該罰酒。”
昭仁笑道:“我可沒去亂跑。”說着命侍女送上食盒。
侍女自食盒中取出幾碟小吃,依次放在衆人面前,宋好年定睛看去,隻見粉紅、純白兩色盤旋成一個個螺殼狀,十分好看。
昭仁得意道:“這幾碟子酥油泡螺可是我親手揀的,費了好幾日功夫,總算趕上二哥回家,也不算我白忙活一場。”
宋好年心中感動:“你便不做這些個,我見着你也高興。”
信王笑道:“難得昭仁肯動手下廚,你們都快嘗嘗。”昭仁郡主醉心女學,于針黹女工上頭絲毫不肯費心,“這回若不是烜哥兒回來,隻怕我還吃不着昭仁的手藝。”
信王話中大有揶揄之意,昭仁頓時不幹,氣鼓鼓道:“父王既這樣說,往後除非二哥央我,我再不下廚,便是父王也别想得着好去!”
信王大笑,連聲道:“是父王的不對。”
昭仁這才高興起來,又催衆人快嘗嘗她的手藝。
榮郡王年紀隻比昭仁大兩歲,平素也活潑,兄妹兩個好鬥嘴,笑道:“你催我們作甚?莫不是你揀的泡螺看着好,卻不能入嘴?”
昭仁氣得要與他辯,周王妃連忙按住她:“要打鬧,閑時再鬧,今日你二哥回來,咱們頭回開家宴,不許胡鬧。”
百合拈起一枚酥油泡螺放在嘴裏,這東西入口即化,又香又甜,味道十分像奶油,便是造型也有些個像奶油上頭的裱花。她琢磨,回頭跟昭仁問問這東西做法,回頭自己也能做來吃。 昭仁不曉得百合心裏轉着這等樸實的心思,她早瞧見百合,隻不曉得母親對百合的态度,因而不曾招呼,這時候坐在周王妃身邊說笑幾句,便笑着對百合道:“二嫂,他們幾個男人都可惡,我隻聽你的
,你說我揀的泡螺好不好?”
百合放下筷子道:“模樣兒也俊,顔色也好,味道也香,再沒有哪裏不好。”
昭仁不禁笑道:“果然我這幾日功夫不曾白費。”
一時開宴,自遠處傳來細細樂聲,衆人都留神打量宋好年夫妻兩個,隻見他們雖不懂宮廷禮儀,卻也斯文有禮,并不曾狼吞虎咽,與預計中颟顸模樣大爲不同。
周王妃欣慰地想,到底是天家血脈,流落民間多年也不曾與農夫一樣。
她卻不曉得這是因爲宋好年這兩年日子好過,俗話說居移體養移氣,百合才跟他成親那時候,他吃飯當真狼吞虎咽,活似要連碗吃下去。
這兩年慢慢改過來,大口大口吃得香甜,卻又不似挨餓的人那般不顧體面,看着他們夫妻胃口好,連信王與王妃都多用幾口。
用過飯,信王道:“你們兩個遠道而來,都累了罷?快回去歇一歇。”
偏周王妃母子才重聚,一刻也離不得宋好年,起身道:“我帶烜哥兒去他房裏。”
信王妃親自安排兒子兒媳,信王世子與世子妃也不敢閑着,都在一旁聽候吩咐,餘下幾位郡王郡主也愛湊個熱鬧,一大群人簇擁着往給宋好年準備的院子去。
信王一看這架勢,也跟上去:他也想多與失而複得的兒子交流交流。
周王妃曉得烜哥兒還活着當日,便數次催促信王快去接兒子回來,信王道:“早派人去接,否則我哪裏曉得烜哥兒這些年的情形。” 信王妃便飛快布置好甘棠院給兒子居住,每一件家具、帷幕都由她親自檢驗過,下頭送上來的錦衣經過層層檢查,她仍不放心,一雙玉手摸過每一條接縫,唯恐留下一個線頭,委屈到她好不容易才回
家來的兒子。
這甘棠院裏遍植海棠,一樹一樹開得十分繁茂,輕紅粉白,異常好看。
周王妃不知宋好年愛不愛這花,有些躊躇,百合在旁笑道:“我們家裏也種着一樹海棠,他愛得不得了。”
周王妃這才松口氣,帶着兒子一家子進屋,又裏裏外外查看一番,召來院中伺候的侍女仆役,再三叮囑須得伺候好,不可有任何違逆怠慢。
宋好年道:“你老别憂心,這裏随便一間屋子都好得很,我再沒有住不慣的。”
周王妃眼圈兒一紅:“我兒受過多少苦……”
宋好年弄巧成拙,不由慌亂地看百合,百合沖他搖搖頭,示意他看昭仁郡主。
果然這時候還得昭仁才能哄得住周王妃,她道:“母妃,二哥回家是喜事,你總提往日那些個不好的做什麽?你又哭起來,豈不招二哥也心酸?”
周王妃這才止住淚,叫宋好年夫妻兩個好生歇息,又指派自己身邊得用的嬷嬷留下,彈壓不聽話的奴仆,另外特派兩名乳母幫百合照看如真,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宋好年與百合站在門前目送她遠去,隻聽昭仁郡主插科打诨道:“母妃走快些,二哥就住在家裏,再不會丢掉,你這般做什麽?” 周王妃道:“我今日如同做夢一般,生怕一個不當心,美夢醒來,你二哥又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