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曉得他要上京城去投親,也不曉得這一去還會不會再回來,都十分不舍,陸陸續續帶着禮物前來。
柳義等兄弟,直接與宋好年些錢财:“窮家富路,聽說京城那地方富貴,你若是一時銀子不湊手,還可支撐幾日。”
宋好年道:“兄弟們的心意我心領就成,那樣家大業大的人家,哪裏能少我一口吃的?” 宋大貴不贊成道:“你到底年輕,不曉得那大戶人家的根底哩。有那等心地狹窄的,不待你得罪他,他頭一個就看你不順眼,隻消在吃穿用度上稍微卡一卡,你就有多少麻煩!若遇到這樣的,你隻管使
銀子打點下人,免得委屈如真。”
提及兒子,宋好年這才收下一包沉甸甸的銀子,又與衆兄弟吃酒。
那裏百合也正陪堂客,這回要請的人多,她要排布這些個酒水點心菜肴原也可以,隻是未免太累乏,雪娘早從縣裏請來大廚,一應物事都不用百合操心,她隻管照看如真,與衆妯娌說笑。
女人間的感情總更細膩些,李彩鳳頭一個舍不得百合:“我早說你能過好日子,如今應驗,偏又去那等不得見人的地方,往後還能見幾面?” 杏兒恨不得立時跟着百合去,拽着她袖子不撒手,百合拍拍杏兒腦袋:“别聽你娘胡說,我還會來哩,我給你布置的功課你要好好做,會來我檢查,若是做不好,我自罰你,若做得好,我從京城給你帶
好東西回來。”
杏兒到底年紀小,被百合幾句話哄住,鬥志昂揚地道:“我一準兒能做好!”
别個大人可沒這麽好哄,升大娘、大貴嫂、宋二妹、金大嫂、陶彩霞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給百合出主意,教她怎樣讨好沒見過面的公公婆婆,怎樣把宋好年捏在手心裏免得變心。
陶彩霞忽然問:“迎春和臘梅哩,她倆咋不見人?”
百合笑道:“那兩個正同我鬧别扭,在廚房裏幫忙,不肯出來。” 陶彩霞便去廚房把迎春和臘梅拉來,尤其臘梅懷着身子,可不敢叫人沖撞着。大姐跟姐夫去京城投親,自然是叫人高興的事情,迎春和臘梅不會拖百合後腿,但一想到多少日子見不得人,兩人都不高
興。
百合對她們也是一樣說辭:“說不得幾個月我就回來哩,你們難過啥?”
迎春不說話,臘梅走到堂屋門口叫青松出來,囑咐他道:“你路上可機靈點兒,别叫人欺負咱們大姐!”
青松響亮地答應:“我辦事你還不放心?”
“就是你辦事我們才不放心……”迎春小聲道。青松是家中小弟,自來都是幾個姐姐照顧他,他一向孩子脾氣,也不曉得這回能不能護住百合。
囑咐的話說過一遭又一遭,衆人都傷感得不行,百合拿出不少禮物來分送給衆人,往常陳彬一車車送來的料子、藥材,她都一樣一樣搭配好送出去。家裏養的雞鴨全托付給金大嫂。
升大娘道:“你雖不缺這個,到底節省些,别光顧着分給我們,便是拿去京裏孝敬大年他爹娘也是好的。”
衆人多半曉得宋好年親生爹娘是京城裏的貴人,卻沒幾個人知道是大明宗室,夫妻兩個低調,不肯四處宣揚,因此升大娘還當是尋常大官兒。
百合道:“這些東西都重得很,千裏迢迢帶去京城,隻怕錦衣衛不肯。再一個,聽說那家子富貴得很,我們巴巴兒拿這些東西去,隻怕人家一看不上,倒不如分給大夥兒,也是個念想。”
李彩鳳道:“倒是我們得着便宜,你去京城後可再不能這樣瞎大方,手裏給出東西去要有數。”
百合笑着答應:“我曉得。”
告别過一回又一回,宋好年夫妻兩個送走衆人,都乏得不行,匆匆洗漱過便躺下睡覺。
不料兩個人前途未蔔,心中都忐忑激動得不行,一時間哪裏睡得着?隻得抱在一處小聲說話,到快天亮時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夫妻兩個打着哈欠醒來,瞧見對方眼下兩個黑眼圈,不禁都笑起來:從沒有去過京城,到底心裏沒底。
陳彬與雪娘已帶人在門外等候,百合去廚房烙雞蛋餅,宋好年出門喊衆人進去吃些東西,瞧見黑壓壓幾十号人,不禁一驚:“咋這麽多人!”
陳彬道:“人多些路上安全,他們都已吃過早飯,隻我與雪娘還不曾吃,趁着如今還沒進京,我再吃一頓你家的飯。”
宋好年連忙把他們讓進去,陳彬回頭叫人把行李搬上車,免得待會兒耽擱。
一時,煮得開花的雜糧粥端上來,金黃的雞蛋餅配幾樣小菜,趁熱吃下去,空蕩蕩的獨自被填滿,又紮實又暖和。
肚裏不空,免得路上難受,人精神也好,夫妻兩個抱上如真,随陳彬出門。
宋好年鎖上門,把鑰匙交給迎春:“我們不在家時,你替我們看家,每月來打掃一回,若要回來住也随你。”
迎春點頭道:“放心,我一定看好家。”又對百合道:“大姐,你路上千萬當心。”
轉眼看見青松在馬上亂扭,瞪他道:“你可别光顧着玩,照看好大姐和外甥!”
幾個人再次依依惜别,眼見日頭升高,這才登上馬車,搖搖往京城去。
一行五輛馬車均是陳彬準備,宋好年一家三口乘一輛寬敞安穩的大車,雪娘與陳彬乘一輛,另外幾輛車或是裝行李,或是裝禮物,在泥地上壓出深深車轍。
數十名錦衣衛騎馬圍在馬車前後,端的是威風凜凜,一路行去,人人走避,生怕不當心沖撞到貴人。
如真在他爹懷裏睡得人事不知,百合得空打量馬車,這輛車造得十分結實,路面修治得也好,因此并不十分搖晃。
車裏墊着厚厚的軟墊,白日裏在上頭小睡一會兒完全不成問題。雪娘上車來,把車裏的機關一一指給百合看:“這小桌裏有茶壺、茶杯,桌上凹槽皆循着杯盞打就,哪怕奔馳中也不會砸碎杯子。”
“座墊下方有個小空間,放着錦褥、帕子,小公子的替換衣物也在裏頭。”雪娘頓一頓,“若是遇險,休要慌亂往外跑,這車身中夾有鋼闆,可抵禦弓弩,比外頭安全。”
她說着開合一下車窗,“合上車窗,尋常刀劍拿這車沒法子。”
百合不安道:“不是說去尋親,咋還弄這陣仗?”聽着就覺得怪危險的。
雪娘道:“你不要多想,有備無患罷了,畢竟宋爺身份特殊,我們不敢大意。”
宋好年忽然出聲:“家中情形我一概不曉得,你若有空,便與我們說說。”
雪娘一愣:“這話我可不敢亂說,宋爺稍等,我去問問大人。”
雪娘身手好,也不用車夫停車,直接撐着車轅跳下去,上馬尋到陳彬,将宋好年的話原樣傳達。
陳彬沉吟着道:“瞞到這時候,也該與他們說說,免得到京裏措手不及,反而不美。”
雪娘點頭道:“是這個道理。大人,天家的事情我不敢亂說,你與宋爺講去罷。”
陳彬瞪雪娘一眼,到底這是他的愛妾,又是得力手下,舍不得太過責備。他在太平縣納的那房小唱,他給了些錢就地安置,可沒打算帶去京城。
沒一會兒,如真醒來,睜眼沒見着熟悉的屋頂,登時興奮起來,咿咿呀呀地笑,兩條藕節腿不住亂蹬,百合簡直抱不住他。
宋好年給如真把過尿,這小子覺得餓,哼哼唧唧地開始尋百合,這才老實下來。百合接過他,解開衣襟喂奶,宋好年心虛地看向别處:人多趕路,夫妻不得親熱,看得見吃不着的滋味十分難熬。
當日宿在縣城北邊三十裏鋪,百合最遠走到太平縣城,從未來過三十裏鋪,掀開車簾一腳往外看,與宋好年道:“這地方看着跟咱們鎮上差不多,隻柳樹少些。”
宋好年說:“這還在咱們太平縣哩,等再往北走兩三個縣,景色就大不一樣。”
三十裏鋪有驿站,陳彬拿出印信憑書,驿丞忙不疊地将衆人迎進去,忙前忙後地招呼起來。
驿站裏隻得七八間空房,住不下這許多人,驿丞額上直冒油汗,生怕這些錦衣衛差人一個不高興拆了他的驿站,一家子老小喝西北風去。
好在陳彬并不計較,安排宋好年一家子住下,又給雪娘一間空房,自己連同其餘人都去抓阄,抓着的便住房子,抓不着的在驿站外紮帳篷住下。
青松運氣不大好,沒抓着住房子的機會,百合不放心,叫他進來:“我和雪娘一間房,你同你姐夫一間房,湊合一晚上便成。”
青松不答應:“我還沒住過帳篷哩!”
他興奮得不行,人人都把住帳篷看成遭罪,隻他和文娃看着帳篷兩眼放光,在腦子裏想出許多驚心動魄的故事來。
文娃抽着房子,唉聲歎氣半晌,悄悄來尋青松,要跟他換,青松如何肯換? 最後兩個人另外尋一個錦衣衛,把文娃的房間換給他,兩個小子興高采烈地去住帳篷。百合眼見拉不住,隻得随他們去。